“我到底是怎麼出的車禍?”沈清明問他,也許他能在溫涼這裡問到一點答案。
溫涼看着他,又似透過他在看着另外一個人,他的眼神充滿悲憫與哀傷。
他說,“我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沈先生,我隻知道那是場意外,你被送進醫院時雙腿都被碾爛了,其他醫生都說隻能放棄,但是你拉住了我的手,你的掌心是滾燙的,我想要救你……”
他頓了頓,眼睛濕潤,這對他而言似乎也是一場痛苦的回憶。
“我見過你的父親,他和你長得那麼相像,他告訴了我你的名字,他請求我救你……所以我才決定要救你。”
他望着沈清明,充滿感激,“謝謝你活過來,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的醫學生涯要怎麼走下去。”
沈清明不再問下去,似乎再問下去,刺痛的不僅是自己,還有眼前這個善良的曾為了救他義無反顧的醫生。
*
沈清明記得自己是在國内醫院動過一次大手術後才去的國外。所以他又找國外醫院的醫生調取資料,國外醫院發來病曆和照片。
照片上是21歲的沈清明,臉上纏滿繃帶,看不清楚模樣。原來他不僅傷了腿,還毀了容,後面進行了整形修複手術。
21歲的沈清明,蒼白瘦弱,坐在輪椅上都像一張被折疊了的沒有厚度的紙。
他依然找不到剛出車禍那時的病曆,也記不起出車禍前的大多事情。
他本來就是原書裡的配角,作者寥寥幾筆描述他的背景和身世,述說他作為養父的冷漠與傲慢,其他什麼都沒交代。也許作為配角,人生本來就不配完整。
罷了,他沒有再多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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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了,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雨水打在身上,似能穿透皮肉,涼意透心。
化學老師林淑琴沒有帶傘,淋着雨從一棟教學樓跑到另一棟教學樓後,臉上的粉底全被雨水沖洗沒了。
同事看到她,都投來異樣的目光,“林老師,你的臉怎麼了?”
林淑琴用書本遮擋住臉,低下頭,道,“沒什麼,昨天騎車摔了一下。”
“摔得很嚴重啊,有沒有去過醫院?”
“去過了,醫生說養幾天就好。”
她退到走廊角落,試圖把自己藏起來。
但還是有人發現她了,那人遞過來一張紙巾。
林淑琴頭也不擡地将紙巾打掉,窘迫被人發現,她很惱火,“說了不要你們管!我真的隻是摔了一跤而已!”
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老師,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這麼自卑僞裝自己。”
林淑琴認出這個聲音,是自己班上新轉來不久的學生,沈玉。
沈玉再一次将紙巾遞過來,林淑琴接了,一邊擦臉上的雨水和粉底,一邊流淚。
過了很久,她終于将臉擦幹淨了,這才擡頭面對沈玉。
她臉上都是斑駁淤青,新傷疊舊傷,平日裡需用厚厚的粉底遮蓋,才勉強不被人發現。今日一場大雨,又将她的面具揭掉,露出醜陋狼狽的真容。
她不再掩飾了,說,“謝謝。”
沈玉笑容溫柔,如平日見到她那樣,不帶任何審視和同情。
林淑琴放松了一點,“是我老公打我的,我一年前就想跟他離婚了,但他不答應。”
“我可以幫老師。”沈玉說。
林淑琴苦笑着搖了搖頭,“沒人能幫我,他是個魔鬼。”
“我可以幫老師聯系最好的離婚律師。”
林淑琴還是不信他,長久的暴力令她對人世都已絕望,“我請過很多律師,都沒成功。”
“這次不一樣。我爸有最好的律師資源,他是個企業家,他能幫到你。”
林淑琴懷疑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年,“真的?”
沈玉點點頭。
“那我該怎麼做?”
“首先,離開他,搬出來,搬到學校宿舍。收集他家暴你的證據,交給律師。”
像深淵裡忽然投來了一根浮木,她不知能不能得救,但此刻還是想抓住他,她點了點頭。
沈玉将手中的雨傘遞給林淑琴,說,“傘給老師吧,一會會有人來接我。”
他站在廊下,伸手接雨。
林淑琴看着他被雨水微微打濕的臉。他十八歲的年紀,家境殷實,成績優越,人生就像雨後的春筍一樣,甘甜而充滿活力。
林淑琴則像是布滿屍斑的茄子,瞬間就老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不理解。
沈玉轉頭,微笑道,“因為我一直以來都仰慕老師。我是因為老師才轉校來這所學校的。”
林淑琴麻木已久的心髒又熱烈地跳動了幾下。
*
陸灼下雨天從來不帶傘,他慢悠悠地走在雨裡,像行屍走肉。
他不想回去,也不想留在學校,那幾個朋友最近都很忙,他孤身一人,像剛經曆一場失戀和背叛,被全世界都抛棄了似的。
雨中有個人朝他走來,直到他貼近時,他才看清他的臉,是沈玉。
“陸灼,你怎麼也沒帶傘?”
因為憎恨沈清明,他連帶着也讨厭沈玉,但他和他長得如此相像,他又在憎恨裡萌芽出一些可恥的感情。
他決定要用沈玉報複沈清明。
“我在等你啊。”
陸灼說着便牽住了沈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