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驟起,白日還晴好的天氣到了晚上卻變了臉。
柳阿五抱緊懷裡的賬冊迎風前行,走得困難。
衣袍發髻被濕漉漉夾雜着雨氣的大風吹得散亂,然而卻都不及她的心亂。
桓晏突如其來的暧昧舉動實在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原本講得好好的賬冊和課業,如何就想到那上頭去了呢。
是,她從前為達成目的曾使過手段在他身上,可是他每次都十分被動啊,也隻有在阿五使盡渾身解數百般糾纏的時候才會洶湧反撲。
他不是沒感覺的嗎。
難道是……食髓知味?
想起這個詞阿五的腦子驟然覺得疼痛如螞蟻啃噬,怎麼辦,現在她并沒什麼有求于他的事,所以也并不打算再跟桓晏繼續從前的那種關系。
本來嘛,他們的關系就是交換而已。
頭痛欲裂,真是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阿五搖頭頂風前行告誡自己,往後同他接觸要萬般小心。
“阿五姑娘。”
安靜的宅院内燈籠被吹滅,本就黑黢黢的花園小徑上陡然傳來一聲呼喚,吓得阿五叫出聲來,“啊。”
“喲喲喲,吓着姑娘了,是老奴的不是。”
梁伯從一旁的回廊盡頭趕過來,手裡提着風燈放在一旁,蹲在地上幫阿五撿被吓掉一地的賬冊。
“梁伯。”阿五撫着急速跳動的胸口喘着粗氣道:“是您啊,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休息。”
梁伯将賬冊沓好交予她,退後兩步重新拿起風燈幫她照明,道:“聽說姑娘去了二公子處問賬冊的事,老奴看變了天,擔心姑娘害怕這才趕過來陪你走一程。”
梁伯看上去十分窘迫,“不想倒叫姑娘受了驚吓,真是對不住。”
“無事。”阿五起身拍去衣裙上的灰塵,笑着過去攙扶梁伯,“府中有您照料安全得很,您不必擔心我,往後好生睡覺便是。”
梁伯擡頭看着眼前明豔如嬌花一樣的小娘子,笑着點點頭,“老人家覺少,夜裡無事也會出來巡視一圈,姑娘不必牽挂。”
二人相攜往翠竹軒的方向去,阿五要接過梁伯懷裡的賬冊,梁伯道:“這些老奴日日都拿着,習慣了,就替姑娘拿着吧。”
說完眯起眼睛問阿五,“可是二公子親自教姑娘學管賬的。”
阿五點頭應是,而後讪笑道:“我實在太笨做得不好,還被他罵了一頓呢。”
梁伯怔了一下,“罵得可嚴厲嗎?”
阿五搖頭,“先生說得對做學生的挨罵才能長記性不是。”
“是這個理。”梁伯仔細瞧着她的臉色發現并無不妥,這才安慰道:“二公子是個能人,姑娘好好學。”
阿五轉頭去看梁伯,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梁伯好像是桓晏的人,不然為什麼整個府邸都被他換了人,連靜怡堂都沒有放過,這才讓阿五有了好久一段時日的清閑不用去給謝氏請安,竟然梁伯這位老管家還在。
不是他的人還能是什麼,那他是什麼時候将梁伯安插進來的呢,還是之後收買的……
“梁伯您老家也是江南嗎?”
阿五陡然問起,梁伯似乎有些吃驚,“是,姑娘想起什麼了。”
那倒沒有,阿五搖頭,“我也是江南人,說起來咱們還是半個老鄉呢,隻不過我想不起來自己的家鄉究竟是何地了。”
梁伯張了張嘴,一句到嘴邊的話硬是被咽了回去,忍淚道:“既是老鄉,那姑娘有何難處盡管來找老奴,千萬别一個人扛着。”
“哎。”
阿五笑着點頭應下。
暖心的一句話,驅散了桓晏帶給她的那點兒陰霾。
回到翠竹軒珍珠打着哈欠準備好了熱水,“姑娘趕緊沐浴休息吧。”
是要沐浴的,夜晚起風了,怪冷的。
阿五二話沒說進去沐室,而後又探出個腦袋,“你去睡吧,吩咐小廚房幫我下碗面。”
珍珠驚駭,“姑娘晚間才吃了兩碗飯,這會兒又餓了?”
“嗯,快去吧。”
熱氣氤氲,被溫暖包圍倒真是叫人昏昏欲睡,可是一想到桓晏挑出來的錯處,阿五立時清醒,絕不能被他看扁了。
沐浴出來換了一身幹淨舒服的衣裳,巾布包裹着長發垂在腦後,阿五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便又開始了重新查賬算賬。
還不忘先将早上桓晏講的内容筆記重新又過了一遍,這才翻開來賬本一一核算。
燭火躍動,長夜漫漫。
妖風刮到半夜便停止了,緊随而來的便是傾盆大雨。
夏日的雨勢急促猛烈,打在屋檐瓦礫上落在窗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倒讓阿五覺得是一種陪伴。
想想過去的十年,每一日都要到時辰就睡覺,謝氏讓人看着她不允許她熬夜,現在偶爾一次通宵達旦,倒是有一種學子趕考争分奪秒的沖勁。
如果有機會能讀書該多好。
阿五不是沒讀過書,隻不過讀的都是謝氏想讓她讀的書,而并非系統全面地研讀經史子集。
她讀的是順從不是學問。
一瞬間的出神就發現原本黑漆漆的天色漸漸變成了藍色。
天亮了。
再次仔仔細細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賬目,阿五起身伸了個懶腰去洗漱。
珍珠碧玉端着盆進來,看到她一臉疲憊地從沐室中走出來頗為震驚。
“姑娘沒睡覺嗎。”珍珠擔心跑過來查看,“可是哪裡不舒服,怎麼不叫我呢。”
“沒有不舒服,好得很。”阿五坐在妝奁前看着自己濃重的黑眼圈向碧玉道:“碧玉姊姊幫我畫一下眉就好,不用上妝。”
她的眉本就極淡,不上些顔色實在看上去像個女鬼,尤其現在眼底還有兩團烏青。
“姑娘也不敷粉上口脂嗎。”碧玉很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