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盡管還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可找到了人,當務之急也算解決了,小魚渾身輕松地拎着食盒回到船尾廚房。
回去時,三個廚工正圍着小桌擲骰子,賭注不過十幾枚銅闆,卻嚷得面紅耳赤。
其中,輸錢的胖廚子把骰盅往案闆一摔,“晦氣!又輸了!”油光滿面的臉轉過來,不經意瞥到她,矮小瘦弱,一看就好欺負的樣子,登時有了出氣口。
“诶,新來的矮子,趕緊把地掃了,那邊的碗筷也順帶刷了,仔細着别磕出豁口!”
因為她手裡的令牌,起初廚工們還有所顧忌,但耐不住小魚底氣不足,得靠幹活來僞裝自己,一來二去地,這些家夥使喚起她來是越來越順口了。
小魚沒奈何,憋住氣,壓着嗓子應了聲“是”。
慢吞吞把滿地的瓜子碎屑掃起來,她揀個木墩坐在角落,邊清洗盆裡的髒碗筷,邊把耳力凝成一線,偷聽其餘人的談話——
便聽骰子搖動的脆響裡,這群久駐貨船的廚工聊着閑,張口就是滿腹抱怨。
廚工甲:“那群穿黑衣服的當真霸道,昨日嫌魚湯腥氣,險些掀了盤子。”
廚工乙:“就是就是,個個跟大爺似得,要不是工錢比别家的高,鬼才來跑這趟船。”
廚工甲再往地上啐了口,唉聲歎氣,“别提工錢了,我剛剛才看了眼庫房,米面都不剩幾袋了,咱們這到底開多久也沒個底,過幾天不會餓肚子吧。”
“怕個屁!缺誰也不能缺了廚子口吃的。”
聽着兩個同伴發牢騷,資曆最深的胖大廚半點不慌,熟練地從旁邊麻袋裡抓了把豆子,嚼得咯嘣作響。
“而且最遲後天就要找個渡口,停下來買補給,沒見船頭旗語都打了,你們就安心等着吧!……”
旁邊。
從這堆廢話裡,敏銳地捕捉到“後天船要停”這句,那邊的小魚身形微滞,腦子裡瞬間閃過什麼。
剛剛找到人,她還在發愁怎麼才能從這龍潭虎穴把他救出去,誰想就知道了貨船會停的消息,那麼,二人該怎麼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成功從船上逃走呢……
小魚按住驚喜,細細思索起來。
就在這時,沒關嚴實的艙門忽然被人一腳踢開,“哐當”撞到牆壁上,來人招呼也不打就大步進來。
廚工們随之望去,木讷得一動不動。用腳指頭猜都知道,就這德行,肯定又是那群黑衣的大爺來了。
小魚跟着看去,随即渾身凝固,猛地埋下頭,恨不能縮進牆縫裡。
誰讓這會來的竟是那個她最怕看到的刀疤漢子,虎背熊腰滿臉煞氣,腰間的碩大彎刀還濺着血,不知又幹了什麼禍害人的事。
“好啊,都挺會找樂子!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聚衆賭錢,是嫌皮子太緊,想讓老子給你們松快松快?”
沒想到竟是這位煞星帶人來巡查,三名廚工彈簧般驚坐起,這會再銷毀罪證也來不及了,忙不疊跪下磕頭求饒。
小魚隻來得及往臉上再抹了把炭灰,就被刀疤漢子一眼盯住,濃眉皺起。
*
刀疤漢子盯着跟前這個瑟瑟發抖的瘦小少年,總覺得既眼生,又透着若有若無的眼熟。
不過區區一個小廚工,還不配他多關注,便隻随口問了句,“新來的?在此地做什麼?”
小魚喉嚨發緊,借着燈光陰影将半邊臉藏在亂發後,硬着頭皮回話。
“回、回爺的話,小的才調來這沒多久……看守最裡間艙房的幾位大爺,叫小的按時給那裡送飯去……”
反正,便是含糊其辭、似是而非,旁人聽了也不會起疑的話術。
而一提起“最裡間艙房”,刀疤漢子的關注重點瞬間被轉移,畢竟那處可是主子交代的需要嚴加看管的地方,低罵着“那群蠢貨,明明交代了不準離崗,倒是會想法子偷懶”。
随即再顧不上她,轉身大步就往外頭走。
同樣被煞星忘記的廚工們癱軟地上,抹去滿臉冷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直到廚工們恢複常态,又嘻嘻哈哈,彷佛什麼都沒發生地開始搖骰子、罵管事,小魚還坐在角落裡沒出聲。
“後天停船”“不準離崗”“三天期限”……這些消息在小魚腦海裡來回打轉,像糾纏成團的麻線。她背靠冰冷的艙壁,一邊裝作專心刷碗,一邊在心裡反複琢磨。
思來想去,漸漸地,關于後續行動,一個念頭逐漸成型,她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
一夜過去,又一日。
晨光穿透被鐵闆釘死的窗戶縫隙,在艙房地闆上烙下細長的金痕。元霁月盯着那道遊移的光斑,聽着船體與江水相撞的悶響,在心底默數着波浪的節奏。
這是不能動彈的他,目前唯一的消遣——根據浪湧頻次推算船速,再對照體内真氣恢複的程度。
他試着調動丹田之氣,真氣如細沙漏過指縫般難以凝聚,卻終究比昨日多出幾縷遊絲。這發現讓他長睫輕顫,在眼下投出濃郁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