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應該找個機會将這張表交給宋譽端和裴宜。比起宋穗歲,嚴訴認為更應該接受心理幹預的其實是他們倆個。
父母的情緒往往會投射到孩子身上。在他們侵入孩子的情緒和想法時,過度保護的行為會使所有人不自覺地陷入到一場怪圈之中,随之導緻負面情緒反刍,長時間的沉浸反而不利于脫離當下困境。
就像深陷泥潭的人,越用力向上拔腿,反而陷得越深。
嚴訴希望宋穗歲的父母可以正視自己的問題。
可結果注定讓他失望了。
在宋穗歲終于拼好拼圖的那個下午,她興高采烈地抱着拼圖回家。
可走進家門,裴宜和宋譽端正在招待客人——一位業内有名的美術老師。
也是同一天,宋穗歲看到了那張《父母過度保護量表》,被揉成團輕飄飄地仍在垃圾桶裡。
—
“穗歲,怎麼不說話?”裴宜和宋譽端站在客廳裡,他們一齊盯着坐在沙發上的宋穗歲。
“你是覺得張老師不合适嗎?”宋譽端捏捏眉頭,他今天開了一天的會,這會兒已經很累了,但他努力地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合适也沒關系,我讓助理再物色人選。”
宋穗歲抱着草莓熊的抱枕抿唇,抱枕還是宋譽端上周讓助理給她挑的,草莓熊的鼻子快要被她揪下來了。
“……爸爸,我覺得現在這個畫室挺好的。”她試圖發出聲音。
“可是,穗歲,你不能否認畫室的管理确實存在疏漏,導緻有居心不良的人對學生進行騷擾。”宋譽端聲音有些啞,裴宜适時地端了杯水遞給他。
裴宜接過話茬,“穗歲,咱們家情況……”
她點到即止,卻讓屋裡的三個人心裡都震了震。
“總之,我和你爸爸商量,請私教到家裡教你,這件事對現階段來說,是最好的安排。”她語氣溫柔卻強硬。
說完,她和宋譽端互看一眼,他們的眼神裡流淌的都是對彼此的認同。
宋譽端又喝了口水,宋穗歲沉默地抱着那個玩偶沒說話。就當他以為這次女兒也會和往常一樣,理解并認同他們的決定時,宋穗歲開口了。
“不是。”
很輕的兩個字讓宋譽端放下水杯,打算回卧室繼續工作的腳步一頓,“什麼?”
宋穗歲終于不再揪草莓熊的鼻子,她把手又藏進熊肚子後,開始折磨自己的手背。
“請私教不是最好的選擇。”她重複了遍。
宋穗歲掐着自己的手背,努力地讓自己保持平靜,雖然她的牙齒都在打顫。
這是這幾年來她第一次在父母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上進行反駁。
“張老師的水平沒有問題,我很認可并尊重他。但是,我不需要一個私教來教我畫畫,我想在畫室裡和朋友們一起熬到天黑,一起畫到手軟。”
“我喜歡那樣的氛圍。”
她最開始還能看着裴宜和宋譽端的眼睛,可說了沒幾個字,她就不敢看了,最後隻敢把目光放到茶幾的拼圖上。
她想像兔子小姐做胡蘿蔔蛋糕的開心模樣,想像公爵小姐優雅而堅定地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些畫面仿佛變得鮮活,給她注入莫名的勇氣和動力。
“關于魏越,我承認他居心不良,但他并沒有做什麼很過分的事情。”
“……畫室裡同樣被要微信的女生們,沒有誰的父母……因此會讓自己的小孩不許再去畫室。”
宋穗歲說到最後,連吐字都變得艱難。
空氣變得粘稠,宋譽端和裴宜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整個家裡的氣氛凝滞下來,仿佛被一座座陡峭而高聳的山嶽壓地喘不過氣。
“穗歲。”裴宜額頭滲出薄汗,她精緻的妝容稍稍花掉,“我們和别人家不一樣。”
這句話像是旋開情緒的開關,宋穗歲倔強地擡起頭,“為什麼不一樣?”
“就因為我初一的時候被人跟蹤騷擾過嗎?”
“宋穗歲!”裴宜大呵了聲,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兒,不明白為什麼女兒會把這件事如此輕易地說出口。
“可是,我現在還有兩個月就滿18了,我不是那個初一的小姑娘,我總不能帶着這個陰影過一輩子?”
宋穗歲被裴宜吼得哆嗦了下,但她還是堅持說完。她的疑問也是真心的,真誠地拔出這把戳在他們家頭上四年的刀,讓鮮血淋漓的傷口暴露在他們眼前。
“穗歲!夠了!”
宋譽端眼睛裡的紅血絲被氣得激了出來,他甚至都有些站不穩,手裡的水杯沒拿穩摔在地上,連帶着将茶幾的拼圖一起砸到地面上。
“嘩啦!”
透明玻璃杯的碎片和拼圖碎了一地,捧着花的兔子和公爵小姐、甚至那個拿着羽毛筆記錄小确幸的報童使者,一齊碎在宋穗歲的眼前。
想像裡的童話乍然變成黑白色,勇氣也被抽走。
看着父母悲傷而執拗的神情,宋穗歲覺得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
宋穗歲眼眶湧滿淚花,她吸了好幾口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今晚我想去周桐家過夜。”
這是她現在能想到最後的無聲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