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幹脆就聽他們的話,按照他們規劃的既定路線走,反正在透明玻璃房裡我也不會受到傷害。”
宋穗歲恹恹地捏着缺塊在手裡玩。
“可是玻璃房的花朵不見陽光、不享受雨露也會枯萎。”嚴訴把宋穗歲手裡拼不上的缺塊換成另一片,讓她再試試。
宋穗歲沉默很久,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
一盒一千片的拼圖被分成六個區域,背面塗成淺黃色的區域是拿着手捧花的兔子小姐,直到拼完那束花,宋穗歲才停下來。
“嚴醫生,我知道爸爸媽媽贊助寫生的原因。”她自顧自地說,“是為了更好地保護我。”
她說“保護”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很悶。
宋穗歲清楚,寫生定在屏山,不是因為那裡環境更好,而是因為基地負責人是宋譽端的朋友,可以保證安保措施做到一流。甚至還可以對她進行差别關照,讓宋譽端和裴宜能夠随時确定她的行程,了解她的動态。
“嚴醫生,畫室同學的家長知道要去寫生後,他們會關注寫生地點的風景美不美,寫生對藝考有沒有用,能不能提升繪畫水平……”
“可我的爸爸媽媽并不關心這些。”
“他們隻想把我放在眼皮底下,一個對他們來說足夠安全的地方。”
“不放心我出門寫生,就親自找人考察地點,不放心畫室,就給我安排轉畫室或者請私教上家裡教。”
宋穗歲安靜地坐着,她今天沒有把頭發紮起,過肩長發順着肩膀散落,把表情埋進遮擋的陰影裡。
“我知道是因為初一那件事給他們留下了陰影,可我都已經放下了,但好像他們卻一直沒有走出來。”
……
又是一陣沉默,這次的時間很長。她眼睛裡似乎沒什麼焦距,良久地盯着那隻拿手捧花的兔子。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如果這樣做,可以讓他們兩個放心,似乎也挺好的。”宋穗歲喃喃。
“我可以一直隻戴着電話手表,聯系固定的人,去固定的地方,做那些他們認為安全的事情。”
她語速說得飛快,表面看似有條理,但實則焦躁的情緒逐漸占據神經。
拼圖被擱置一旁,宋穗歲十指交疊握緊,每一根指頭用了十足的力氣,指甲随之深深掐進手背上的肉。
随着手背的月牙印子變得越來越深,泛白的印子在疼痛後變成深紅,一股如浪潮般的無力感和焦慮湧了上來。
嚴訴擰眉,他輕輕喊了聲“宋穗歲”。她似乎沒有聽見,還浸泡在那一片海洋裡。
“麥子。”嚴訴換了個稱呼。
宋穗歲像僵硬的洋娃娃被擰動關節,她遲鈍地擡起頭。
嚴訴指着桌面上的拼圖,“接着拼?”
他把背面是藍綠色的碎片裝進盒子裡遞給宋穗歲,藍綠色拼完整是那個穿着宮廷裙的女孩。
“我其實挺好奇,麥子你在畫這幅畫時,女孩為什麼會把手捧花送給兔子?”他問。
宋穗歲一愣,被抽離出情緒。她眯着眼開始想象自己塑造出的世界——
“兔子小姐是一隻追夢的兔子,她的夢想是做出最好吃的胡蘿蔔蛋糕。
兔子小姐從森林裡的家一路奔波來到都市,想要進入蛋糕房做學徒,卻被大家嘲笑胡蘿蔔不是用來做蛋糕的食材,說她是在異想天開,因此把她趕了出去。
公爵小姐看到這一幕,她提起裙擺,優雅地走到兔子小姐的身邊,送給她一束花,并親切而堅定地告訴兔子,不管是胡蘿蔔還是芹菜,都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
前提是,隻要你喜歡。”
嚴訴又問,“那拿着報紙坐在城堡頂的男孩呢?”
宋穗歲:“他是報童使者,在記錄世界,記錄每一處發生的小确幸。”
宋穗歲描述的故事,或者說童話,雖然内核簡單,但讓嚴訴這個成年人也發出會心一笑。
“所以麥子認為做自己喜歡的、想做的事情,總是值得的,對嗎?”嚴訴看着她。
宋穗歲:“……”
她沒立即回答,但漸漸松開十指緊扣的雙手,不再折磨布滿手背的月牙印。
宋穗歲像躲進殼子,隻乖巧拿着那小盒碎片開始拼圖。嚴訴也不逼她,放任她一個人乖乖坐在那裡玩。
診療室變得安靜,持續過了很久,久到這次咨詢結束,宋譽端和裴宜一臉關切地站在門口準備接宋穗歲回家。
宋穗歲拼完那半部分女孩後,才擡頭站起來。她像是恢複了活力,渾身不再散發一種橘紅色的焦躁感。
“嚴醫生,我該回家了。”她指指時間。
嚴訴填完手頭的案例本,他微笑着和宋穗歲說了再見,他沒有再提及最後沒被回答的那個問題。
嚴訴:“拼圖我給你留着,下次來繼續?”
宋穗歲說“好”。
宋譽端和裴宜進來時,臉上的擔憂溢于言表,宋穗歲扯着笑俏皮地安撫他倆,還展示了她的拼圖成果。
宋譽端和裴宜心裡的石頭才似乎落地。
嚴訴看着他們一家三口走出診療室,他歎了口氣。手邊的病曆本下壓了張表單——《父母過度保護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