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雨幕的巷中回蕩着沉重的腳步聲,氤氲的雨霧中,奧佩莎肩上擔着辛德瑞爾,一步一步往外走着。
她凍得瑟瑟發抖,牙齒不停打顫,隻能咬着牙強硬地讓自己撐下去。
她原本的力氣在女生中還算是大的,扛個辛德瑞爾不算大事。但這具身體養尊處優,從沒鍛煉過,四肢纖細,拖幾步就要大喘氣。
這雨勢并沒有要停的迹象,弗爾蘭如今還處于初冬季節,按照她這鼈爬一樣的速度,沒等她把人拽到大街上,她自己就要因失溫躺地上了。
關鍵她還沒帶錢,連找個人力都不能。
沒辦法,她隻能先找處地方避雨,而黑市這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不甚正當,還很破舊的收留所。
她若非沒辦法,是絕對不會走進黑市的任何一家收留所的。這裡的任何一家收留所都跟現代的電信詐騙窩點如出一轍,很難保證你是完整地走進去,完整地走出來。
很大幾率會因為你的樣貌或是某些特點被老闆盯上,然後下藥成為那些蝸居在囚籠裡的奴隸。
為了不讓自己和辛德瑞爾成為獵物,她特意留下了霍麗的半截舌頭,割掉她的裙擺布料圍在自己和辛德瑞爾的臉上,僞裝自己是個從遠處到訪的,跟搭檔不巧碰雨才來住宿的殺手。
黑市這類生意很多,但殺手很少,因為弗爾蘭的殺手是需要持證上崗的,需要通過各項考核,精通各類技藝,僞裝、手法等等,考核不過還會被處死,以防洩露其他殺手的情報,即便可以實現财富自由,也很少會有人去拿命去賭。
而弗爾蘭也不會出現非法殺手,因為那些私營的殺手都會被正式殺手處刑,沒人會去挑戰那些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皇宮的,堪稱單人最強戰力的殺手們。
以死換另一種冒險的死法,殺手這樣的職業,非亡命之徒,奧佩莎想不到會有其他人去選擇。
這是經過上次考察後得到的情報,可能有些微出入,但用殺手的身份是絕對安全的,沒人敢不要命了去細問殺手的信息。
也沒人敢像她狗膽包天,直接套皮叫嚣自己是殺手,要求白嫖住宿的。
再三确認僞裝到位後,奧佩莎扛着辛德瑞爾走進了一家收留所。
收留所很小,一股黴味飄飄浮浮。整個前廳除了櫃台就一張齊全的桌椅闆凳,上邊擺放着一堆空酒瓶和垃圾,然後就是櫃台邊直通二樓的木樓梯。
腐朽的木闆地被踩的吱嘎作響,奧佩莎走到櫃台前,禮貌地敲了敲桌子,呼喚在櫃台裡睡得涎水直流的男老闆,随後刻意壓低聲音:“住宿。”
男老闆小憩正興,被擾了清靜自是不太耐煩,睜了半隻眼看了下,似乎注意到來者是女人,豆豆眼一下子就睜開了,笑嘻嘻地搓手說:“兩位都是女人嗎,女人半價,五十個銅币的房給二十五就好。”
果然。奧佩莎剜了那老闆一眼:“你覺得我是女人?真沒禮貌,你就不怕小命不保?”随後她故作不悅,把先前做的“包袱”放在櫃台上,假裝找錢,實則偷摸做小動作“不經意”地把那裹着舌頭的“包袱”打開。
半截還血淋淋的舌頭躺在櫃台上,奧佩莎剛想裝模作樣一下,誰料老闆隻是笑眯眯,毫不介意地揮手:“客人的性格真是火爆,這是新買了奴隸嗎?看起來年齡有些大,濕氣還重……嗯……還有些口臭。”
奧佩莎:……
完蛋,忘掉有些奴隸主為宣誓主權也會割掉奴隸的舌頭了。
唯一的保命招不好使了,奧佩莎又扛着辛德瑞爾,跑不得,那半截傘骨還給丢了,現在她完全成了待宰的雞崽。
“嗯,是有些難聞。”她強裝鎮定,單手費力地包回那截臭哄的舌頭,結果布頭一個翹邊,那為了抹除血迹而藏起的匕首露了出來。
當時下重手時,實屬覺得匕首血呼刺啦的很惡心,這才包在一起的。霍麗口腔衛生意識很糟糕,她還想着回去時找個師傅給匕首锉一锉,或者說重新送一把。
奧佩莎剛想把那匕首重新包回去,那老闆卻一個蹬腿突地蹿了起來,倆綠豆眼睛瞪老大,不可思議地看着那把匕首:“這……這……”
奧佩莎被他整的吓一跳,以為是那把匕首很值錢,怕老闆一個巴掌給搶走,急急出手奪過:“不議價。”
老闆連忙擺手,人瞬間變得哈頭巴腦起來:“是是是,不議價,不議價,小店空房很多,您免費住,住哪都行,住哪都行。”看見奧佩莎肩上還扛着人,他呼哧呼哧跑出櫃台,殷勤道,“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我來就好。”
見老闆态度還算誠懇,奧佩莎便把肩上的負擔給了老闆。她跟在後面上樓梯,拿着還殘有血迹的匕首翻轉了下,那素淨的刀身和刀柄,讓人難以把它和價值連城這一詞彙關聯到一起。
那會是什麼讓這個老闆大變臉的?
她再度看向匕首,盯了兩秒,重新包回那片布裡。
還是嫌惡心。
老闆領着奧佩莎來到了房間,在床邊放下辛德瑞爾後,他還送來了兩張毛巾和兩件外套。
雖說隻是兩件外套,好在夠大,足以包裹到膝蓋處,可以勉強作為臨時衣裝。
終于有了歇腳的地方,奧佩莎簡單環視了一圈,這間房間是老闆口中最大的房間,但依舊簡陋窄小。
關緊所有門窗,她迅速褪下濕透的衣物,披上外套恢複體溫。
手腳逐漸從冰涼麻木到略有知覺,剛恢複一些,她便赤腳走到床邊摁摁床闆,是木闆床,但床單被褥還算幹淨,在黑市這種地方,她也不能要求太多了。
視線一挪,挪到了陷入昏迷的辛德瑞爾身上。
她伸手摸了摸辛德瑞爾的額頭,涼的可怕,跟死屍一樣。
奧佩莎迅速将他的外裙脫掉,剩下裡衣,她掙紮了半天也沒好意思下手。她臉皮薄,兀自給人衣服脫了實屬困難,關鍵還是個不熟識的人。
她瘋狂給自己灌輸思想:這小可憐裡外都濕透了,那麼長時間在雨幕中,衣服都要泡包漿了,再磨蹭下去指定要凍出事來。你可要想想你的小命,什麼面子都沒命重,
于是做好心理準備的奧佩莎咬緊了下唇,伸手探向對方裡衣的第一個系帶。
——
一隻毫無溫度的手猛然阻止了她的動作。
手腕被牢牢攥死,捏的她的五指不自覺地蜷縮,血管都被壓迫的發痛發酸。
她突地看向辛德瑞爾——對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隻不過極為勉強,很是艱難才睜開一隻眼睛。他依舊呼吸急促,清秀的眉皺着,碧色的眸子幾乎渙散,但奧佩莎卻難以置信地看出了幾絲抗拒。
他烏青的唇緩慢翕動:“别……我自己……”
話說的像是隻剩一口氣,眼見那氣虛到下一秒好像就要升天的病美人非要起身,奧佩莎隻能哄着:“你松開,我不動,你自己換。”聽到人設違背的提示再起,她無語地抿直了唇,“給身為女仆的你換衣服?你真是做了個可愛的白日夢。趕緊滾去換了!”
也不知道人有沒有聽到前面半段話。辛德瑞爾喘着氣,胸脯不斷起伏,半睜的眸子光澤黯淡,卻始終抓着奧佩莎的視線。
就這麼僵着看了幾秒,他松掉了手,悶聲說了句:“你走……”
奧佩莎隻當他是跟自己一樣臉皮薄,嗯了聲後轉身去房間裡的一角呆着,背着身說着反話:“當我心善,給你這半死不活的小廢物些憐憫,尊重你一分鐘吧。”
盯着木質牆壁上的一條條縫隙不知過了幾秒,身後窸窸窣窣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半晌,布料聲停止,傳來了句:“好了……”
奧佩莎轉身,辛德瑞爾已經換上了外套,還裹上了被子,整個人像個白粽子一般縮在床闆上,隻留個濕漉漉的金色腦袋在外面。
不對。不是粽子。
應該是隻可憐巴巴的棄犬。還是那種本養尊處優,優良血統卻滿身打結,隻能坐在街邊嗚嗚咽咽的金毛。
聯想到這個畫面,又看到自己的漂亮“女兒”裹成團的小模樣,奧佩莎一時間聖母心泛濫,滿心柔軟,想借着這僞親緣來暗搓搓地當回“母親”,好好照顧下辛德瑞爾。
對于那破系統的人設限制,她現在早就遊刃有餘,能夠把控尺度在恰到好處時噴出【罵人關鍵詞】來回複惡毒值。
奧佩莎的嘴角高聳。
見他的發絲上還在滴水,奧佩莎抓緊機會拿起幹毛巾,坐在床邊,伸手要替他擦拭濕發。
突地,窗外炸了一聲驚雷。
視線裡,毫厘之近的辛德瑞爾瑟縮了一下,低垂的睫翼顫了顫,似是在遮掩着什麼情緒。
注意到他後縮的動作,奧佩莎向前進了進,白粽子又往後靠,緊緊貼着牆壁。
又是一聲雷鳴,明明伴随着瞬黑,奧佩莎卻看清了微微戰栗的辛德瑞爾。
雷鳴之後,世界陷入須臾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