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别跑！”

“林副使，這裡還躲着人，快來快來！再慢點就全跑光了，我們還怎麼去邀功啊！”

“就想着邀功，小心我去跟千機使舉報你天天偷他家的雞！”

“……你們，都滾去那邊抓人，别閑聊了！”

周遭一群人追逐吵鬧，雞飛狗跳，說得好聽是剿匪，但站在其中，便就是活脫脫一場鬧劇。

褚纓的手拽着李連清衣襟，耳邊便是這些聲音，她心裡頭感到一絲滑稽。她擡眸，望着呆愣在原地的李連清，忽的也起了一些心思。

但縱然耳邊再嘈雜，那些人說的話再不切實際，再滑稽，李連清都沒聽到，就連對面那人後來說的那些話，他也沒聽進。他隻覺得，心髒仿佛被人緊緊攥住一般，一下又一下，沉重不堪跳動着。

褚纓見他不回應，以為他是不想答應，便勾起唇角，繼續說：“事到如今你還看不清嗎？是褚危下令，讓淩清秋派人殺你，他都這樣了那李家還能有好下場嗎？我聽說，你三哥最近都失蹤了……李連清啊李連清，你是個聰明人，也該明白，就算是為了李家，你也……”

話還未說完，李連清忽然攥住她手臂，打斷她的話問：“她究竟，是怎麼死的？”

褚纓一頓，沒想到他竟還執着這事，于是把原先的話咽回去，再故作認真說了一遍：“褚危讓我殺了她。”

接着，李連清的手從她臂上緩緩滑落，他垂着腦袋，重重後退幾步，褚纓看不清他眸中情緒，隻見他發絲都好似垂落下去，風也吹不起，整個人退到了沒有陽光的陰影裡。

見此，她輕笑一聲，繼續胡謅：“你知道的，隻要好處到位，什麼事我都可以幹。褚危答應我，隻要我幫他殺了殿下這個心腹大患，助他稱帝，他以後便不再找聽雨閣的麻煩……”

李連清看着對面人腳底的陽光，仿佛害怕被他面上那面具反射出的光亮刺到一般，低垂着眉睫，顫聲問：“那麼，閣主為何，殺了她，又奪走她的屍體？”

“哦，這個啊。”褚纓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擡頭看着他，“怎麼說殿下也是我的……情人？我可不放心殿下的屍體，落到褚危那個變态手上。”

李連清眉頭微蹙，似是不解她此話含義：“他……固然不是什麼正氣凜然的大好人，可總歸是殿下朝夕相伴的親人，也是一國之君……”

褚纓輕笑，壓低聲音，終于道出其間秘辛：“你可知，褚危對殿下，有不臣之心已久，想跟你争殿下的，可不止我呢。”

說完，褚纓見他身子瞬間僵住，于是笑笑，挪着步子一步步靠近。

“殿下早知他心思，也知道自己會死，她無可奈何，隻能赴死，将後事交于我。隻是可惜啊，她死前喚你，你未回應，你終究還是傷了她的心。她原本，也想信你的。”

李連清的情緒被她牽着走，聽了這些話，他呼吸一滞：“殿下，都知道？”

褚纓颔首，一本正經：“殿下算計，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讨一個公道啊……”

李連清的手指驟然收緊。

褚纓繼續說。

“怎知，你也是個愚癡之人。”

“你瞞着她騙了她，與褚危是一夥的，她故而心灰意冷，想拉你一起死，可惜，還是沒忍心下狠手。真是……可惜啊。”

一通胡言亂語下來，褚纓自己都快信了，眸中滿是惋惜，瞥了他一眼，見他整個人都好似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

她頓了頓，方才再次開口，不屑道：“殿下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那般可真真是不識好歹。”

“殿下早就知道……”李連清卻沒理她帶刺的話語，垂下眼睫嗫嚅。

褚纓沒管他什麼言語什麼動作，與他仿佛兩個世界，兀自說話：“不過還好，你沒讓殿下錯付，成功翻案了，我還挺好奇，你是怎麼做的？”

李連清沒回答，沉默半晌。

此時，耳邊嘈雜的聲音已經漸漸遠去，他們去了其他地方搜捕。龍峰山上風聲肆意，将桑葉吹落一地。

李連清幾次張口，沒說出話，最終也沒回答她的問題，低頭獨自呢喃：“她早知道……早知道會死……為何要自己做決定，為何不告訴我……”

他的手緊攥成拳，微微顫抖，忽的，擡手将她肩膀捏住，她驚到，一時沒有反抗回去，便撞到了牆上，再擡眸，這才望見，他眸中的淚已不知流了多少，滿面濁色。

“你還知道什麼？你還知道什麼！”

“你怎麼能就這麼看着她赴死，她還有許多想做的沒有去做，還有許多願望沒有實現……你怎麼不勸勸她！”

“她怎麼就不能等一等，怎麼就不能……”

褚纓冷眼看着他，眸中有一閃而過的狡黠，她驟然開口問：“恨她？”

李連清話語一頓，手指越來越緊，攥着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恨啊，恨死她了。你說，她為何就那樣死了，為何……就不能信我，不能等等我。”

“若知道會這樣，若當時，她能信任我，我定會全力助她就像現在這樣——可她就那樣死了，甚至，連最後留給我的那封信，都不願意對我說出真相……”

“她就，這麼急着去找他嗎？”

最後一句話令褚纓一怔。

她忽而笑出聲來：“你竟是如此想的？”

李連清咬着嘴唇，唇色發白：“我……”

“你就這般喜歡她，喜歡到要嫉妒一個死人？”褚纓饒有興緻瞧着他這模樣。

李連清沒有回話，手驟然松開了，與面前人拉開距離。

他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不用你幫我，我會自己為殿下報仇，我要自己為殿下報仇。”

褚纓皺眉，玩味瞬間收回，向前一步：“你以為我告訴你這些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讓你幫我……你自己能做什麼？不自量力！”

李連清隻是笑了一聲，但細細望去，眼底一絲笑意也無。

“閣主要做這南州的君主，去做便是，但我沒有任何義務幫閣主，也不想，與閣主合作。複仇一事，我自有打算。”

褚纓咬牙：“你現在，要回西州了？”

李連清沒說話。

褚纓深吸口氣：“那，若有一日，我們兵戈相見……李連清，你是會幫我，還是會幫西州？”

李連清仍舊沒有回答，捏了捏拳頭，轉身離去，隻留下幾句話散在風中：“齊三已經帶着閣主你的人走了，閣主若想知道他們要如何造反，若真想參與進去，直接去尋他們便可。”

褚纓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深吸口氣，追上去捏住他手腕：“褚危此等身份，你一人如何能行，不如與我合作來得——”

“我不願與閣主合作。”李連清沒回頭，語氣沉悶，“……我是嫉妒一個死人。同樣的，我也嫉妒閣主，能得到她的信任。更嫉妒，褚危能與她相伴的那些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