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心些。”待叢玥重新坐穩身形,司梵清忙不疊地松開手,焦急忙慌的樣子,像是隔着衣物被叢玥溫熱的體溫燎着了掌心。
“可有哪裡難受?”縱使有些忸怩,司梵清到底是放心不下。
“不難受。”叢玥往後靠在榻上,微微睜大眼睛瞧他,“小師叔,我口渴,想喝水。”
聽着她嘶啞的嗓音,司梵清不自覺地将眉心一蹙,神色流露出些許不忍。水杯遞到面前,叢玥下意識擡手去接,複又撕扯到傷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别亂動。”司梵清把水杯往前一送,抵在她唇畔,示意叢玥就着他的手喝水。叢玥沒再堅持自力更生,老老實實湊過去,雙唇抿住杯沿。
喝得太急,溫熱的茶水順着唇角滴落,沒入線條明晰的脖頸。司梵清下意識地擡起一隻手,想要替她擦拭幹淨,許是覺出不妥,又不動聲色地縮回手,瞥開視線不去看她。
幹涸的喉嚨得到滋潤,叢玥終于恢複了點精神,“小師叔,那隻妖獸是怎麼回事?”本不該出現在圍獵場的上古妖獸傷人,此事必有蹊跷。
司梵清耐心地解釋道:“妖獸被衆人聯手降服,當場焚毀,并非是青雲宗圈進圍獵場。褚宗主已命人徹查此事,你無需擔心。”
叢玥輕輕點了點頭,視線看向司梵清空蕩蕩的身後,若有所思,“小師叔,怎的不見六師姐她們?”
說罷,她想起圍獵場上發生的事,複又補充了一句:“那名青雲宗的弟子……如何了?”
何焱拿旁人當作人形盾牌,試圖脫身;亦在生死關頭拉住叢玥抵在身前,實屬喪心病狂,卻罪不至死,好歹是一條人命。
“你三師兄領着她們,先行回宗門去了。”司梵清應道,“何焱,人沒有大礙,一條胳膊被妖獸撕咬緻殘,沒了;其餘人亦隻是受了驚吓。你好生歇息,無須挂念。”說着,司梵清站起身來,就欲轉身離開。
聽完這話,叢玥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坐直身形,口中嘀嘀咕咕念叨着什麼,先是擡手在臉上仔細地摩挲了一遍,随即手忙腳亂地解開外袍衣襟,敞開裡衣往裡一看。
裸.露的肌膚沒有異樣,身體亦無不适,叢玥愣怔了片刻,滿腹疑慮。
“小師叔,妖獸黏液有毒,我身上怎的沒有……”一面慢吞吞地整理衣衫,叢玥偏過頭去看司梵清,說話聲音戛然而止。
司梵清早已被她的“不拘小節”駭得躲開遙遙數米遠,轉過身去背對着叢玥,輕易不敢回頭。
“小師叔……”望着站得遠遠的一道身影,叢玥不明所以,“你離我這麼遠作甚?”
估量着她應是整理好衣物了,司梵清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緩步朝她走來。
雖心下别扭,他仍是強作鎮定,解釋道:“給你用過藥。幸而醫治及時,妖獸黏液的毒性尚未發作,不至于會腐蝕身體。”
聽他如是說,叢玥輕輕舒一口氣,這才放下心來。
望見她肩胛處的布料沁出星星點點的血迹,司梵清心下一驚,往前幾步朝她靠近,“傷口是不是很疼?”
“不怎麼疼。”
确實沒那麼疼了,不及被妖獸撕咬的時候那般錐心刺骨。
叢玥瞥一眼肩膀,白色錦袍被鮮血洇濕了一小片,周圍全是未幹的血迹。許是方才動作弧度過大,傷口撕裂開了。
“我喚人來替你看一看。”說罷,司梵清轉身就走,着急去尋人。
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身影,叢玥莫名想起昔日撞見他沐浴的場景,小師叔又羞又惱,卻不敢妄動。
她忽地心血來潮,生出捉弄他的心思來,“小師叔……”她放緩語氣,撒嬌似的低聲喚他,“你幫我看一看就行。”
司梵清腳步一滞,心下着慌,險些踩住自己的鞋面,“不妥。”他聽見自己有些幹啞的聲音拒絕道。
叢玥不禁将眉頭一蹙,抿着唇不接茬,瞪圓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緊緊盯着司梵清,看那神情像是委屈極了。
司梵清本能地抗拒與她對視,打小那雙眼睛就好似一汪深潭,讓人見了莫名覺得心慌意亂。
“不妥。”他複又強調一遍,像是在告誡叢玥,抑或是在提醒自己。
叢玥往前探了探身形,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小師叔,你是長輩,有何不妥?再者……”她刻意拉長尾音,不懷好意道,“我也看過你沒穿衣服的樣子,算是扯平了。”
“這叫什麼話?”司梵清輕叱一聲,心底蓦地生出一種再也洗脫不清的負罪感來。
叢玥不以為意,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師叔逐漸泛起一陣酡紅的眼尾,熾熱視線幾欲把司梵清整個人燎着了。
“小師叔,傷口好疼,大抵是感染了。你不關心我,不管我了嗎?”可謂是玩性忽起,她無所顧忌地拿話撩撥司梵清,見他愈發局促不安,叢玥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司梵清緩緩呼出一口氣,認命了似的,他拎起藥箱快步走到叢玥跟前,“自己解開。”他低聲吩咐,随即移開目光,謹慎地避嫌。
叢玥不再胡鬧,規規矩矩地解開外袍前襟,将裡衣輕輕往下一拉。包紮傷口的白紗松散開來,露出皮開肉綻的一側肩膀。
司梵清眉心深深蹙起,唯恐碰疼了叢玥,手上動作輕柔而緩慢。擦拭幹淨血迹,重新替傷口敷上藥膏,他拿起白紗,一圈一圈仔仔細細地纏繞那處傷口。
妖獸獠牙鋒利,傷口頗深,亦不平整,痊愈後定然會留疤。心髒緊緊揪起,叢玥肩膀上那道猙獰的豁口彷佛是在司梵清心尖上劃開,随着紊亂的呼吸滋生出細細密密的脹痛。
“切勿亂動,不能沾水。”司梵清不放心地叮囑道,“待傷口愈合了,我再帶你回境月宗。”
“小師叔,傷口是不是很吓人?往後痊愈了,定會留下一道猙獰的疤痕,難看極了。若是我喜歡的人嫌棄我身上有傷疤,該如何是好?”
聽出她語氣裡的失落,司梵清竭力拿話寬慰她:“溫藹醫術精湛,自是有法子。你莫要多慮,先行養好傷最為要緊。”
話說到一半,忽然覺出不對味來,他竟是不知,叢玥何時有喜歡的人了,乃至擔心對方會嫌惡她身上的傷疤。
叢玥忽然睜大雙眼,欣喜地望着司梵清,一隻手不經意地搭在他手腕上,“小師叔,你這是在安慰我嗎?你擔心我會難過。”
“我……”司梵清噎了一下,思緒回籠。他總不能不合時宜地否認一句,說他并非是在安慰叢玥。他确實擔心叢玥過度在意疤痕醜陋,不利于傷口恢複。
“先把衣裳穿好。”斂去外露的情緒,司梵清轉而幹巴巴地道。
“是。”叢玥這才驚覺,小師叔替她包紮好傷口,她身上裡衣外袍仍是敞開着,慢騰騰地把衣裳攏好,她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小師叔,死亡之蟲,會不會是有心之人有意為之?”
話題轉換得太快,司梵清還未從忸怩中醒過神來,神情有一瞬間空白。
“為何這麼說?”
談及正事,叢玥收起嬉皮笑臉的神色,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何焱一行人擊殺的那幾隻尋常妖獸原地消失,轉而變幻成死亡之蟲,此事定有蹊跷。”
早先聽别家宗門弟子提及此事,司梵清亦覺察出上古妖獸來得蹊跷,難免起疑。此番各大宗門派弟子前往青雲宗求學,或早就暴露了行蹤,抑或是落入了有心之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叢玥,”他忽地傾身上前,朝叢玥靠近些許距離,壓低聲音道,“真相未明前,此事切勿聲張。”
“小師叔,我明白。”叢玥立刻應道,随即偏過頭來,兩人距離頗近,她的鼻尖險些磕上司梵清白皙明淨的側臉。
她略一挑眉,故意往前湊過去,秀氣挺直的鼻梁虛抵住司梵清的側臉,觸感柔軟溫熱,心底亦随之熨帖,心蕩神馳。
“叢玥……”司梵清像是被烈火灼傷了皮肉,踉跄着躲開數步,險些往後栽倒在地。
叢玥有意戲弄他,沒忍住輕笑出聲來:“小師叔,你怕什麼?我又不會欺負你。”
“不知規矩。”司梵清低聲嗔怪道。
每當這種時候,司梵清便要拿出為人尊長的身份來,斥責叢玥不懂尊師重道。這許多年來,每每叢玥捉弄他,欺負他……
司梵清能想出來的最為利害的回擊,也隻是這樣了。
“小師叔,你明明隻比我大五歲,為何總是闆着臉,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
這個問題,叢玥絞盡腦汁琢磨許久了,其餘小輩亦好奇得緊,隻苦于始終沒找着合适的機會問他,才作罷。
小師叔總是百般的挑刺,小輩們為求自保,紛紛躲着他走,唯恐稍有不慎,被他抓住把柄,練功時少不了諸多折磨人的懲罰。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罷。”司梵清并未打算滿足她的好奇心,徑直走到窗前,熄滅了燭火,隻留下床頭一盞昏黃的油燈。
昏睡了将近十個時辰,叢玥毫無睡意,小師叔不理人,她本就閑不住,遂變着法子折騰人。
“小師叔,幫我把這盞燈也熄滅了,好不好?”
司梵清輕輕地歎一口氣,緩步往床榻方向走去,忙要俯身撚滅燈芯。
朦胧光影映照下,白皙明淨的臉頰透出一層薄薄的酡紅。纖長眼睫輕顫,似一片羽毛輕盈地拂過叢玥心尖,激起層層漣漪。
她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曲起指節,狀似不經意地蹭了一下小師叔紅得幾欲滴血的耳珠。
“啪”的一聲清響,司梵清擡手便是一巴掌,不偏不倚,恰好拍在叢玥那隻作亂的手上。
重傷初愈,她本就意識恍惚,人亦不大清醒。驟然遭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叢玥腦袋暈暈乎乎,眼前直冒金星,滿臉都是委屈,“小師叔,你打我做什麼?”
司梵清略一蹙眉,輕叱一聲:“不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