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玥睜圓了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瞪着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小師叔話裡的意思。
她曾膽大妄為,不知受到了何種蠱惑,趁小師叔沐浴時,摸了一把他白皙細膩的肩背,小師叔惱羞成怒,毫不吝惜地給了她一巴掌。
各種情緒侵入大腦,害得她當晚徹夜無眠,胡思亂想了一宿。都怪小師叔生得一副好顔色,肩背白皙細膩,身段勾人,讓人不禁想入非非。
“我不是,我沒有……”叢玥微微張着嘴,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一句辯解的話都未能說出來。
小師叔今日起了奇迹般的變化,與往常全然判若兩人。好奇心唆使叢玥伸出手去觸碰他,探索他,想看他着急,羞惱,手足無措,一身狼藉……
并非是她不長記性。
司梵清不再搭理人,徑直撚滅燈芯,轉身就欲往屋外去。
剛走了幾步,忽然覺察到一點涼風從側面吹來,窗外有異動。腳步一滞,他不動聲色地側身隐沒在床榻一旁,同時示意叢玥噤聲。
緊阖的支摘窗被人從外面推開一條縫隙,點點月光鋪灑進屋,卻不見人影,隻有一隻傷痕累累的耳朵攀上窗棂,順着牆壁往下爬,窸窸窣窣的聲音宛若遊蛇四處遊走。
那是一隻屬于人類的耳朵,切碎後被緊密地縫合在一起,人耳上參差不齊的針腳清晰可辨,卻如有生命力一般,能自如移動。
詭異的畫面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兩人屏息凝神,靜觀其變,人耳貼着牆根在屋子裡鬼鬼祟祟地轉了幾圈,并無多餘的動作,意圖不明,應是個沒有攻擊力的神器。
司梵清随手拿起一隻拳頭大小的茶杯,閃身追上這位破綻百出的竊聽者,将人耳整個蓋進茶杯裡。
忽地失去行動能力,不速之客在茶杯下奮力掙紮起來。司梵清在茶杯上注入了靈力,人耳掙紮無果,隻得作罷。
“小師叔……”叢玥摸索着下了榻,站在他身後,待看清茶杯裡的人耳,未免心驚,“這隻耳朵有什麼來曆?”
“應是作竊聽用的。”司梵清收起茶杯,人耳直挺挺地躺在裡面一動不動,早已氣息奄奄。
他忽然回首朝叢玥看來,耐心地叮囑她:“你好生歇着,我去尋褚宗主商議此事。”
叢玥聽了隻是搖頭,往前幾步朝他靠近,堅持道:“小師叔,我與你一齊去。”
司梵清罕見地沒有拒絕,為她攏上外袍,掌燈往外走。
“此物乃竊風耳,魔域神器。”褚天瀾到底見聞廣博,隻一眼,便認出夜訪青雲宗的神器究竟是何來曆。
司梵清仔細地打量着茶杯裡的人耳,若有所思,“魔族之物?”
“正是。”褚天瀾肯定道,“若無宗門弟子幫襯,僅憑此物的能力,怕是無緣靠近青雲宗大門。”
聽完這話,叢玥心下大驚,“褚宗主,您的意思是……宗門裡有叛徒?”
楚天瀾一捋花白長須,不禁啞然失笑,立時否認道:“并非如此。”
叢玥沒太聽明白褚宗主話裡的意思,偷偷瞥了眼小師叔,繼續追問道:“莫非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叢玥姑娘,無需挂懷,此事老朽自有決斷,定會給各大宗門一個交代。”
司梵清曲起指節輕輕敲了一下杯沿,沉聲道:“如此以來,死亡之蟲定是與魔族脫不了幹系。”
傷口處又疼又癢,叢玥沒忍住伸手去扯了一下外袍,這才覺察到裡衣被鮮血浸透,柔軟的布料緊緊黏着傷口,疼得她沒忍住“嘶”了一聲,一擡眼,便撞見小師叔在看她。
隻當對方複又要斥她心不在焉,叢玥趕忙挺直脊背,轉而接茬道:“我聽說,魔族素來橫行無忌,此番遮遮掩掩的,倒不像是魔族的手筆。”
褚天瀾明顯是不贊同她的說法,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叢玥姑娘,可還記得魔族内部前些時日變了天。”
言外之意是,老魔尊在位時,魔族慣常橫行霸道,甚少使陰謀詭計。而今,新魔尊繼位不過數月,是怎樣的行事作風,卻是無人知情。
比起老魔尊令星澤,新任魔尊令安心思缜密,更為陰險狡詐。
先是将死亡之蟲的魂體附在尋常妖獸身上,佯作逃離魔族的假象,竟如此巧合,恰好被青雲宗弟子捉住,圈進圍獵場供宗門弟子獵殺。
圍獵當日,妖獸被何焱一行人擊殺,旋即消失,死亡之蟲随之現身。
繼而魔族放出竊風耳,試圖監視各大宗門的動向,及時探聽消息。
奈何竊風耳是酒囊飯袋一個,好容易逮着機會潛入青雲宗的地界,卻不慎栽在司梵清手裡。
叢玥聽完,仍有疑慮,隻得問道:“魔尊煞費苦心,究竟有何目的?”
司梵清似乎早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捋清楚了,耐心地同她解釋道:“上古妖獸以活物精魂為食,而魔尊,靠吸食死亡之蟲提升靈力。”
換而言之,魔尊吸食活物精魂以提升自身靈力。
聽聞這話,如當頭一個晴天霹靂。叢玥僵在原地,半晌沒有接茬。她從未聽人提起,魔族修煉,需吸食活人的精魂,借此提升靈力。
果真如師尊所言,娘親将她護得極好,不忍她沾染一星半點腌臜之事。
“司公子,先請回罷。竊風耳潛入青雲宗一事,老朽自有安排。”
司梵清朝褚天瀾一揖,轉身就欲領着叢玥回屋,見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輕聲提醒道:“發什麼愣?回屋歇息去。”
叢玥麻木地點了點頭,緊跟在司梵清身後往外走。剛進屋,司梵清不放心地問她:“傷口疼嗎?”方才見叢玥總是伸手去扯外袍,想必是傷口感染了,疼痛難耐。
叢玥本就心事重重,眼下隻想一個人清靜片刻,捋一捋亂成一團亂麻的思緒,她徑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敷衍着應道:“小師叔,我沒事。你回屋歇息去罷。”
更闌人靜,饒是司梵清擔心她的傷勢,亦不便在叢玥房裡久留,叮囑幾句,遂撚滅燈芯,轉身離開了。
次日一早,褚天瀾便将竊風耳出現在青雲宗的緣由毫無保留地說給衆人聽了。原是一名親傳弟子在山門外撿回一枚耳墜式樣的靈器,精緻非常。
何曾料到,會是魔族刻意送往青雲宗做竊聽用的神器。
當事人重傷未愈,亦無人執意追究,褚天瀾表示,日後定會領着那名弟子登門賠禮,此事便作罷。
事出有因,司梵清不得不将行程提前,當日便領着叢玥返回境月宗。
行至途中,叢玥恹恹欲睡,愈發口幹舌燥,傷口亦鑽心地疼,仿佛有一隻蠍子鑽進皮肉裡,白皙明淨的臉頰燒得通紅。
司梵清擡手一探她眉心,叢玥仿佛被架在爐火上燎烤,額頭滾燙得驚人,傷口到底是感染了。抱病趕路不可取,将人抱在懷裡,司梵清尋了一間客棧住下。
掙紮再三,他把心一橫,小心翼翼地解開叢玥的外袍前襟,裡衣一點一點往下拉開,包裹着傷口的白紗被鮮血浸透了,深深陷進皮肉裡。
撕開白紗,傷口觸目驚心,邊緣紅腫發黑,滲出渾濁的液體。司梵清清洗完傷口,拿幹淨的白紗輕輕擦淨,不知是第幾次為叢玥敷藥包紮。
惦記着讓溫藹為她處理傷口,司梵清心下未免着急起來,一心隻想盡快趕回境月宗。眼下的境況,也隻能在一旁幹着急。
叢玥眉心緊緊蹙起,神情看上去難受極了,她低低地呢喃一聲,司梵清湊近了才聽清她說的是“渴”。
他将人抱起來坐穩,後背抵在他懷裡,端起一隻水杯送往叢玥唇畔。
“叢玥,張口。”聽見有人喚她,叢玥眨了眨眼,眼睛展開一條縫隙,還沒看清近前的水杯,複又緊緊阖上眼,昏睡過去了。
司梵清從藥箱裡取出一簇棉花,用茶水沾濕了,輕輕擦拭叢玥幹涸得起皮的雙唇。他仍是不放心,又拿熱水掬了巾帕,替她擦淨臉上與手心裡的細汗。
好一番折騰,司梵清已是滿頭大汗。見叢玥呼吸漸漸平緩,司梵清暗自松一口氣,盥洗後坐在榻邊,昏昏欲睡。
“熱……”
司梵清驟然驚醒,聽見叢玥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麼,他忙要站起身來,擡手去摸她的臉頰,不似先前那般滾燙,體溫總算是降下來了。
“熱……”叢玥猛地掀開被子,雙手探出來搭在身側。
司梵清的一隻手忽然被叢玥捉住,緊緊抱在懷裡,“小師叔,我好難受。”她的聲音嘶啞得像是劈了叉,“渴……”
“叢玥,你松手。”司梵清用力往回抽手,右手仍是被叢玥緊緊擁在懷裡,他放棄掙紮,放輕語氣哄道,“張口,我喂你喝水。”
許是“喝水”二字吸引了叢玥的注意,她忽地睜開雙眼,偏過頭朝司梵清看來,一雙墨黑明亮的眸子閃爍着盲然無措的光芒,緊緊黏在司梵清臉上。
見她忽然松了力道,司梵清收回手,正欲拿起水杯來喂她,卻見叢玥伸出一雙胳膊,徑直探到他面前,是個擁抱的姿勢。
隻當她是想要坐起身來,而傷口疼痛無法使力。司梵清雙手一伸,緊緊扣住她兩條胳膊,将人扶起來坐穩。豈料叢玥身體前傾,徑直撲進他懷裡。
司梵清呼吸都放輕了,臉頰連帶耳根紅得幾欲滴血,竟是比發起高熱的叢玥還要滾燙。
“小師叔……”
唇畔傳來一陣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大腦轟然一片空白,司梵清像是選擇性感官缺失了,除卻叢玥灼熱的體溫,唇畔柔軟的觸感……什麼也感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