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時鏡站在地圖前,先逐一分析廣南十二州的政令與朝廷有出入的地方,然後總攬全省,闡述了宣政的範圍、内容和人員,從行省、州府到鄉縣都有部署,緊接着是和十王府談判的時間及動用的錢款。從頭到尾,他沒有看過一次稿,卻沒有一處說的與稿件不符。
衆人聽完,由衷感慨:“方尚書慮事周密,寶刀未老。”
方時鏡道:“隻是我有一些憂慮,多年過去,十王府與當地的人已經交融在一起,惠陽王朱襄可謂一手遮天,倘若他們不願意改過,割據自立,該當如何?”
林佩道:“你隻管磨好這一劍。”
方時鏡道:“何解?”
林佩先不做解釋,緩緩放下手中稿件,拿出鑰匙,吩咐溫迎去取敕谕。
衆人安靜。
聽林佩發令就像置身于一局必勝的棋局之中。
林佩道:“兵部職方司出調兵令,發文前軍都督府廣南都司,領三百萬饷,五月加強各隘口兵力,一處隘口添三萬,六月以巡防海患為名合兵十萬駐紮于廣州城外,無令不得出擊。”
溫迎把敕谕交給兵部尚書賀之夏。
賀之夏領了命,先行告退。
林佩道:“戶部、工部協助兵部轉運上述糧饷,前調南平倉屯糧,後調沙江倉屯糧,限下月中旬完成;另支太倉銀庫兩百萬兩運送至廣州府,協助禮部,供宣政所用,限下月底完成。”
董颢頓了一下,道:“隻要戶部能騰挪出這筆錢糧,工部必能按時送到,大不了多征些勞役。”
林佩忍下這句陰陽怪氣的話,轉頭看向于染:“齊光,你覺得期限會不會緊張?”
于染道:“林相放心,若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下官枉做這十年的戶部堂官了。”
林佩囑咐道:“兩百萬兩白銀對外要稱總數五百萬兩,無論用什麼手段,期間不得走漏風聲。”
于染捋一下胡須,笑道:“林相又要擺迷魂陣了,也罷,下官不胡亂揣摩。”
林佩道:“吏部文選司限十日内将禮部所報人員配制齊全,同時考功司提前準備,待七月與十王府宣政結束,立刻組織對廣南一十二州官員的通考。”
杜溪亭道:“我這兒全力配合不在話下,但現才三月,籌備大多在六月就可完成,為何要拖到七月才與十王府宣政?”
林佩笑了笑,目光轉向方時鏡,說道:“磨刀不誤砍柴工,正是這一兩個月最要緊。”
方時鏡也看着林佩,像是在等待什麼。
林佩提筆寫下一封信。
方時鏡道:“知言,你對我還有什麼交代?”
墨痕漸幹。
封蠟凝固。
“我對你别無交代。”林佩道,“你抵達廣州府,将此信交給廣南布政使李良夜,自然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走。”
衆人陸續退下。
地圖收起,屏風前隻留下一個人影。
林佩擡起眼:“你還有何事?”
于染先是一笑,然後又歎口氣,說道:“林相,前些天右相又找下官詢問開放北方關市事宜,下官以廣南宣政為首要,便把右相那邊的擱置一旁了。”
林佩凝眸。
朝會前夕見于染為自己辦事不遺餘力,便知道這一刻即将到來。
支持他的四人之中,方時鏡惜名如命,渴望在他的支持下建一份青史留名的功績;堯恩為人忠義,因昔日得他提拔,故對他忠心耿耿;杜溪亭自小與他相識,大方開朗,也算氣性相投。
唯有于染,因提倡發展工商的主張一直不得吳晏舟認同,多年來倍受打壓,卻正是這麼個人,在陸洗入京時突然對他有此表現,不是想投靠,而是想談條件。
他知道于染想談什麼條件,隻是這個條件他無法答應。
細碎塵埃飄浮在空氣中,如雲霧浮動。
“齊光啊。”林佩淺歎口氣,挽袖洗筆,談起當年那件事,“清明之時,你若去南郊給鄭知州掃墓,替我安撫他的家人,記得今年他的兒子年滿十二,國子監已經給安排了入學名額。”
于染道:“鄭知州當年正是因被十王府誣陷才含冤而死,下官與他莫逆之交……”
筆尖沒入清水中,黑墨散開。
正是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框。
——“林大人,我可以進來嗎?”
陸洗不往裡進,隻把雙手交叉抱于胸口,斜靠在屏風邊,擡頭望着門上的漆畫。
林佩起身:“陸大人找我?”
陸洗道:“不找你,找于尚書。”
于染一頓,看看林佩,不繼續說了。
陸洗笑道:“我也是無奈之舉,本想約幾位尚書到我的屋子坐一坐,奈何他們一個個都要趕回去吃飯,隻剩下于尚書在這裡,我若再不來,怕連于尚書都請不到了。”
于染斜睨了一眼:“陸相,既然你與北三省布政使有交情,能直接調動他們,何必還經由我們這些腐儒白耽誤時間呢?還是說你自己誇下的海口現在圓不住了,要找國庫借錢?”
陸洗伸出手掏了掏耳朵,好像沒聽見這句冒犯的話。
“齊光。”林佩開口道,“平北舉行朝賀大典雖不是我的主張,但也是三月朝會議定之事,關乎北方安甯,不可怠慢。”
陸洗拱手:“還是林大人顧全大局,多謝。”
于染在林佩面前做足姿态,這才随陸洗一同去右側屋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