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洗笑了一聲。
語罷,把案卷往前翻了兩頁,用鎮紙壓住。
陸洗道:“刑部驗屍官的記錄不清,存有疑點。”
堯恩道:“何處有疑?”
陸洗道:“關于十六名守倉軍士的死因,如此大案的記錄過于籠統,須知三百年前地方提刑就已經将械鬥造成的傷口分為二十餘種,怎麼到了我朝反不如初?”
堯恩道:“彼時天氣炎熱,屍體運到京城已經隻剩白骨,你想知道傷口形狀也不是不行,調高州獄案,或去問當年負責給此案驗屍的地方仵作便知,隻是今日等不到了。”
董嫣久居深宮,不懂刑律,隻把目光投向陸洗。
“太後恕罪,前人言初情莫重于檢驗。”陸洗大聲道,“臣知這十六名收倉軍士的屍骨就埋在京城西郊,故前日擅作主張,找守墓之人把棺材擡了出來,此刻就放在千步廊。”
董嫣吓了一跳:“什麼?”
陸洗擡起眼,一字一頓:“臣請開棺驗屍。”
董嫣連忙捂住朱昱修的耳朵,擔憂道:“這未免過了,陸相執意重審此案,本宮答應便是。”
林佩開口提醒:“太後勿忘方才所言,若無證據,則要問陸大人之罪。”
董嫣又為難了:“這……”
殿中安安靜靜的,無它人插話。
百官都明白事情到這一步已沒那麼簡單。
這是兩個站在廟堂最高處的人之間的對弈。
卻值僵持之際,剛才還不耐煩的朱昱修突然來了興趣。
“母後,朕不怕。”朱昱修掰開董嫣的手,擡起臉,眨了眨眼睛,“朕想看開棺驗屍。”
青玉鸠車滑落地毯。
林佩和陸洗不約而同地看向小皇帝,眼神皆是意味深長。
聖意已定。
不一時,千步廊外的棺材被擡入宮門。
陸洗回過神,揮袖請命:“太後,陛下,臣想推薦一個人和驗屍官一起查驗,以為公正。”
朱昱修道:“何人?”
陸洗道:“江鄱譚縣人吳香,前川西眉縣提刑。”
朱昱修拍掌道:“好。”
聽到這個大名鼎鼎的民間仵作,很多人都變了臉色。
吳香在眉縣當官時曾經卷入一起人命官司,由于執着于真相,不聽上司的教訓,不久後就被革去官職,落得妻離子散的下場。陸洗當時谪居川西,聽說其人其事深感可惜,遂出手相助,幫吳香贖回妻子。來年,陸洗收到朝廷調令升任松江知府,立刻派人把吳香一家接到浙東,供其吃住,保其安甯。吳香感激陸洗,誓死效命,以民間仵作的身份破獲過許多連官府都無從下手的疑難案件。
金水橋走過一高一矮兩襲素衣。
高個子的人膚色偏黝,目大藏神,正是吳香。
而那跟在後面的矮個子的人,縱然束男子發髻穿男子衣服,猶不掩其清秀陰柔的面容。
林佩隻一眼便認出這人是陸洗在青霖救下的風塵女莳一。
“林大人,這就叫千金散盡還複來。”陸洗悄聲道,“我的扇子可不白搭。”
“我确實沒有你這麼大的賭性。”林佩假意點頭,“是非成敗,自求多福。”
艾草點燃,殿外青煙升騰。
安撫亡靈的鐘鼓之樂響起。
刑部吏員打開棺材。
十六具白骨在殿廊之下一一排開。
驗屍官對照死者的身份,詳細複查年齡、性别、身高等是否吻合。
吳香卻不是按部就班。
他隻掃了一遍屍骨,然後蹲下身,從中夾取出一塊腿骨,交代莳一根據骨上的痕迹把十六名死者劃分為兩撥人。
驗屍的過程相當繁瑣,但由于朱昱修坐着一動不動,百官也都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觀看。
一個時辰之後,案情迎來轉折。
吳香和驗屍官得出的是不同的結論。
驗屍官維持原來的判斷,認為十六名守倉軍士系與暴民發生械鬥緻死,且身份無疑。
吳香作為仵作卻提出了疑議。
堯恩先行問話:“仵作為何提出疑議?”
吳香道:“回大人,在下對死者的身份并無疑議,但這十六名收倉軍士并不是如前所說全是死于與暴民的械鬥之中,至少從時間和死法來看就可以分為兩撥人。”
堯恩道:“何以見得?”
吳香道:“大人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