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霓改主意了。
她不打算帶溫舒淮去海邊了。
她把摩托開去了垃圾處理廠,也是她們第一次見面所去的地方。
盛夏的垃圾場空氣很難聞,溫舒淮不知道江霓為什麼要帶自己來這裡。
江霓也不做過多的解釋,她往垃圾堆深處走去,從一處角落翻出兩大片厚厚的白色泡沫闆。
她高高舉起兩片泡沫闆,讓完整的闆子摩擦破碎,泡沫化作雪片在垃圾場上空紛飛。
江霓的頭發上和衣服上都沾滿了泡沫碎片,溫舒淮也是。
溫舒淮擡起頭,看着雪白的泡沫紛紛落下,她聽到江霓說:
“溫舒淮,你看,下雪了。”
“溫舒淮,你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夜晚的垃圾場忽然變成了北極。
江霓就這樣舉着兩片泡沫闆在溫舒淮頭頂樂此不疲地摩擦出數不清的雪花,仿佛雪花越多,溫舒淮就越能變得幸福。
她們站在月光下,漸漸被雪花所淹沒。
泡沫是在夏天也不會融化的雪花。
那天之後,溫舒淮在心裡做了個決定。
她不打算考大學了,她也不打算讓江霓幫她做任何壞事,她改主意了:她要帶着江霓逃跑。
她拉着江霓一起策劃了一場逃離,最終以失敗告終。江霓入獄,溫舒淮不會為自己辯駁一句,都是她的錯。
就像一部災難片中的鏡頭,溫舒淮在一生中都會記得這場噩夢。
再後來,她考去了港城的大學離開海市,在港城的三年,溫舒淮把自己活成了江霓。
她滿身兇煞,剪了短發,打了耳洞,學會了騎摩托。
她把這三年當成人生最後的三年而活,白天認真上課,夜晚回到小房間裡崩潰哭泣。
溫舒淮以為自己回到港城會變得開心,可是沒有。
港城早已不是原先的港城,外公不在了,港城的家也早就沒有了。
她開始發瘋般地想念海市,想念江霓。
溫舒淮不知道人生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她再也不敢許願了。
江霓沒有獲得幸福,溫舒淮也沒有獲得幸福。
那天那場雪更像是一場葬禮。
她們被打回到各自的不幸中,甚至比曾經的不幸更加不幸。
直到林泰主動找到她,她的人生才迎來了另一種轉機。
林泰想要的東西,她剛好有。
幾年過去,溫舒淮手中的股份市值翻了好幾倍,她莫名就成為了世界上最悲傷的富翁。
溫恬也在不停地給她發消息,問她能不能提前回海市和陸宇成結婚,繼父的生意出了問題,急需一大筆資金來填補漏洞。
或者,不急着結婚也可以,先把錢拿出來。
溫舒淮毫不猶豫地和林泰做了交換。
她什麼都不要了,什麼股份什麼資産,她都可以給出去,她隻要借林泰的手報仇,讓陸家滾出海市,然後和江霓在一起。
林泰遵循她的意見,選了最穩妥的一種辦法,他和她回海市結了婚,合作順利且愉快。
在婚禮之前,林泰問溫舒淮,你對婚禮有什麼要求嗎。雖然隻是一場戲,但也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方式進行。
溫舒淮說:“我想要在現場有一台造雪機。”
“造雪機?一開機就自動吹出雪片的那種機器?”
“對。我隻要那個。其他的配置你随意。”
江霓不知道,那天的酒店宴會廳其實是冰火兩重天。
門口放鞭炮,火星點燃了長長的紅地毯,發展成了一場小型的火災現場。
門内卻大雪紛飛,溫舒淮穿着一襲白紗站在雪裡,伸出手來試圖接住紛紛揚揚的雪花。
下雪會讓人變得不幸,溫舒淮很久之前就深刻地知道了。
她的人生原來是一場無盡的雪夜,雪永遠不會停,天永遠不會亮。
事成之後,溫舒淮出國繼續讀書,她選擇了一個經常下雪的國家。
海市開始發生變化,花園街不再是唯一的富人街區,海邊的沙灘被私人承包,蓋起了度假酒店。
她比江霓更早知道,那艘船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在陌生的國家,溫舒淮一個人生活得很好。
她租了一間小公寓,每天搭乘地鐵去學校上課,時間充裕的話還來得及去咖啡廳買一份可頌。
日子都是數着過的,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日曆。
在林泰的建議下,她把以前的全部聯系方式都注銷清空,從新開始記錄留學生活。
這三年來,溫舒淮去了許多不一樣的海灘,見過藍色濃度各不相同的海。
她還被海鷗搶走了手中的菠蘿面包,剛買的,還來不及吃一口。
她在夜晚去酒吧喝酒,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有摩托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她停下腳步,試圖看清車上的人。
他們隻是從她身邊經過,并沒有伸手搶走她的包。
溫舒淮站在路燈下,分不清自己和地面上的影子的區别。
時間在往前走,而她被徹底滞留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