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下意識想喊師尊的。
可是楚劍衣不喜歡她叫她師尊。
叫了,要麼是不理她,直接走開;要麼就是皺起眉頭,故意用那種倦煩的眼神看她。
楚劍衣自以為表現得不那麼明顯,但面對的是十多歲的姑娘,最是心思敏感、情感細膩的年齡段,怎麼會看不出其中藏着的不喜。
沒有人會忍心看自己的熱忱被澆滅,所以杜越橋把歡喜都藏了起來,就像不讨喜的小狗,屁股後那根毛茸茸的、原本很歡騰的尾巴,她把它夾好,藏嚴實了,不再用它惹師尊厭煩。
一點點都不能露出來,要時刻注意着措辭。
杜越橋沒再喊她師尊了,又不知道怎麼稱她,桃源山教的禮儀稱謂都在腦瓜子裡過了一遍,最終取了最常見、不客氣、有點冒犯的——你。
這人還是不滿意。
楚劍衣瞬間黑臉:“……你跑我房裡來做什麼。”
眼睛不敢對上她,杜越橋低頭看自己攥緊的雙手,像犯錯的孩子,“我,我給你送……送早餐來的,不是,不是故意要吵醒你。”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說這話時,她整個上半身都在顫抖,聲音接近于哽咽,委屈巴巴,褲子下的肉都被掐紅了。
又是這個樣子,每次跟她說話都結結巴巴,低着頭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成天都是副苦大仇深的愁容,沒一點十七八歲姑娘該有的明媚模樣。
楚劍衣偏過頭,不想看到杜越橋這幅鬼德行。
大清早的,送早餐還擺着張陰郁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死在屋裡,這人架勢吊孝呢。
楚劍衣:“還有事沒有?沒有就出去。”
不用她催,杜越橋慢吞吞站起來,腳底虛浮,隻挨了桌子一瞬,害怕得罪她,立刻撒了手挪到門口。
杜越橋走出門,靠門體掩護背對楚劍衣,小聲說:“那個,我好像……我能使得動靈力了。”
門那邊沒動靜。
她咬着唇,腳趾扣地。
不應該說的,楚劍衣怎麼會關心這點小事,難道還能企望她從房裡跑出來,像海清一樣誇獎:不錯,進步很大?
但楚劍衣真的出來了。
楚劍衣左手捧着個白玉玩意,推門而出,找見杜越橋就在眼前,眉間冰雪都被春風吹了去,笑得輕松又暢快,她一手将杜越橋挾住,摟緊,說出的話也快人極了:
“走,有線索了,咱們湊湊熱鬧去!”
這抹白色身影又恢複從前的潇灑快意,從窗戶躍到隔壁酒家屋頂,踩着瓦片輕巧得像瓣梨花,好乘秋風相送,落地到了昨日杜越橋推窗看見的擂台場地。
擂台四周用麻繩圍住,靠近鑼鼓那側,用紅綢系了朵大紅花。
此時正有個紗布裹着半邊臉的女人,在紅綢花旁邊,奮力舉起一隻胖壯健碩的手,聲音洪大粗犷:
“一群軟蛋!都别杵着下面當泥胎!有種的,就滾上來同奶奶們比試比試,要是沒種,就把裆裡那玩意割了,給主家下酒吃!”
台下圍了一群漢子,不少人腦袋冒血,随她目光掃過,都畏縮着往後退,面面相觑,無人敢應。
唯獨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劍衣,拉着徒兒穿過重重人潮,擠到最前列,迎着衆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仔細讀起黃紙招镖榜文。
“誠聘镖師,護送沙州刃,前往逍遙劍派……現特設擂台,廣招英豪。”
楚劍衣輕聲念着,念到“逍遙劍派”四個字,嘴邊的笑意倏然消失,不自覺捏緊了白玉璇玑盤,絲毫沒注意到女人不善的眼神都快要黏到她身上。
那女人見楚劍衣仙風道骨,氣質不凡,猜到她應該出身某個大宗門,斂着粗鄙,客氣道:“這位仙尊,是來看我們這些凡人熱鬧的?”
楚劍衣扯下榜文,對上她的眼睛,認真說:“不,我是來打擂的。”
此話一出,台上台下俱是瞠目結舌。
長眼睛的都看得出,這人僅是站在那裡,便有如鶴立雞群,超逸絕塵,就差把“我是修士”寫在臉上了。
修真之人怎會同這些凡人來較量?傳出去要淪為修士圈笑柄的。
暗處,幾個渾身腱子肉的女人悄悄走入人群,靠近師徒二人。
台上女人神色瞬變,強撐着笑臉:“仙尊是在開玩笑?你們修道的,要是傷了凡人,門規是要罰的。”
“凡人?”楚劍衣好笑地看她,旋即把視線移向她身後,“你是凡人,但你後面那位可不是。”
杜越橋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隻見那壯女人身後,是一個更為胖而高大的女人,體型如同小山,此時向後靠在圍台的麻繩上,體格之巨,連繩索都隐隐有要崩裂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