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部州,涼州界,城東北角。
店掌櫃是本地人,麥色皮膚,兩頰天生高原紅,臉龐枕在手臂裡昏昏欲睡,留兩隻眼睛輪流站崗,眯着看樓上客人倦色消隐,看小二跑動忙上忙下,看到門外遠遠走來一白一藍兩個小點。
走得近了,原是一身材高挑的白衣女人,她忽地停住,擡頭一望客棧招牌,後面藍衣小友低頭跟随,猛一下撞到女人肩膀,急急後退幾步,更垂着腦袋。
女人沒有在意,快步走進客棧,對上掌櫃那隻偷看的眼睛,道:“要兩間上房。”
真是好看的人兒,神采英拔,出塵不染,說是神女仙子也不為過,偏生眉頭緊鎖,人的脾氣蓋住神性,落到了凡間。
掌櫃的暗自遺憾,慵懶支起腦袋道:“客官趕得巧兒,這段時日來住客人多,正正好還剩兩間上房,設在最裡頭,客官要是喜歡清淨,再适合不過。”
楚劍衣不知愁着什麼,聽到有兩間上房清淨,總算遇上件順心事,眉頭一松,付了賬款,轉身淡淡看了杜越橋一眼,“跟上。”
這兩間房挨在一起,楚劍衣選了更裡的一間,小徒兒撿她剩下的。
有間房子可以住,比風餐露宿強多了。
而且能和楚劍衣隔開,不用看她的臉色,也不用擔心自己先伸出哪條腿,會惹她皺眉,杜越橋心裡美滋滋。
等店小二走開了,另一間客房傳來“啪”的關門聲,她喜不勝收地撲進床上的大棉被,軟軟香香的,比她在桃源山,那一床睡了三年的被褥舒服多了。
第一次住進客棧,還是上等房。
杜越橋激動又新奇,揭開壺蓋看看裡面裝的什麼茶葉,這屋裡頭有幾件家具,打開窗子聽見不遠處打擂台的聲音,東瞧瞧西看看,折騰累了,又呈大字形躺回床上,盯着床幔發呆。
跟着楚劍衣,除了要忍她臭臉、擔心被兇、一聲聲“啧”吓得心驚膽戰,還有冷風吹到發抖、騎着重明不敢挺直背外,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丢丢好處的,就比如現在能住進上房。
還比如,自己能凝聚靈力了。
想到這,什麼臭臉啊、壞脾氣啊統統被抛之腦後,杜越橋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兩腿相盤,按照海清教她的心法,平靜地感受靈氣流動。
她兩手平攤在腿上,閉着眼,想象身體是一件器皿,浸入靈氣河流中。
從前這具身體是個竹籃,任她怎麼打水,靈氣都從孔隙汨汨流走,一滴都留不下。
如今她能感受到竹籃織補了大半,孔隙都被填充,那些靈氣流進身體,很順從地沉入丹田,自然而然擠壓凝聚,心念一動,沒有阻力湧入指尖。
杜越橋小心地睜開眼睛,生怕自己稍一動作,靈力就又消散。
幸好,這一小點靈力沒有離她而去,而是像水珠挂在指尖,發着紅色的微光。
目光四處掃視,最終落在如豆般跳動的燈火。
她試着催動靈力射向燈芯,“唰”,很輕微的響動,幽幽閃爍的火光驟然熄滅,房間陷入黑暗。
杜越橋心中的火光卻欲燃愈亮。
真的能凝聚靈力了,不,不僅是凝聚,她甚至還能使用靈力!
今天可以熄滅油燈,明天呢,明天應該能用靈力關窗戶吧?再過些時日,是不是就使得動三十了?不不,進展太快了,還得循序漸進,但用靈力攤被子總是能的吧……
思緒飄到很久很久以後,也許,幾年後自己能随宗主去參加宗門比試,在那裡大放異彩,讓宗主大吃一驚,闆着臉說還要再接再厲,心裡卻對自己刮目相看。
她想着,嘴角放肆勾起來,腦袋越來越沉,迷迷糊糊間,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使勁兒想,腦海裡那個白衣身影不識趣地浮現。
是她啊。楚劍衣。師尊。
想到這個人,嘴角又耷拉下去,那些美好幻想也如泡影般破碎。
什麼嘛,根本不想看到她。
如果這女人沒出現,她就不會被趕出桃源山,不用被強迫着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不會,使她對師尊的美好幻想碎成一地。
她确是因那女人而能凝聚靈力,可又怎樣,沒有可親的長輩在旁,她看不到海清的欣賞驚喜,也無同齡的夥伴,滿肚子高興分享給誰呢?
難不成要給那女人說去?她可是劍仙、大師、天之驕女!這點點突破,在她眼裡不值一提!說了肯定還會覺得自己聒噪。
杜越橋突然覺得挺沒意思,有了靈力,沒有想分享、想保護的人,有什麼意義。
心裡那點希望,被名為楚劍衣的一盆涼水澆滅,要是她是塊肉骨頭,杜越橋恨不能撲上去狠狠撕咬,任她如何哀求都不放過,要把她的肉全部咬掉,一點骨頭渣都不剩。
這人真的是當初那個,夜夜把她抱在懷裡的,溫聲細語哄她,可親可愛的師尊嗎?為什麼現在變得這樣不近人情,冷若冰霜,看她的眼神嫌棄得不行。
無惡不作的壞女人!
把三年前那個溫柔可親的師尊還給她!
她還想要用一些難聽的話咒罵楚劍衣,可每回惡毒的詞彙将用在楚劍衣身上時,記憶中珍藏的那道身影總會飄出來,一遍一遍摩挲她拇指的梨花疤,用柔情的舉動把那些髒話全堵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
在恨意與渴望的糾纏中,頭腦漸漸昏沉,最後想的髒話停在嘴邊,她一整個被那人擁了去,跌入溫柔鄉,話終究說不出口,沒忍心傷着夢裡的師尊。
香的,柔的,暖的,随便滾動,都被一片柔軟包住,熱乎乎,像在師尊的懷抱。
隻是有點太熱了,腦袋昏沉沉,杜越橋想一腳踹開被子,但腳也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好像睡了這麼一覺,她就被暖融化了。
“噔噔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