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腿?扔掉了她的雞腿?
楚劍衣聽得雲裡霧裡,努力想出一個雞腿的形狀,然後落入雞湯面中。
那是今早杜越橋送來的雞湯面,面湯上金黃淡雞油已經凝得不動,坨成一團的面條裡塞了根小雞腿。
她尚來不及吃早點,又幾時扔掉了杜越橋的雞腿?
控訴的字眼,一個接着一個從腫脹的咽喉裡爬出來:“我舍不得,那是我都舍不得吃的啊……”
什麼舍不得,難道那還是杜越橋專門從自己碗裡挑出來給她的?
“是想吃雞腿了嗎?我留着在碗裡,沒扔的……”
“你撒謊!”
杜越橋突然低吼,随後聲音崩潰得不成樣子。
“明明扔了……明明是,你親口讓我把它扔掉的……”
她蜷縮在罪魁禍首的懷裡,用力抱緊雙腿,“那天,那天食堂發了、發了雞腿,我想你受了傷,要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我把它塞到懷裡,我想、我想等回了似月峰,你能吃上熱的……”
“我跑在路上,摔了一跤,好……好疼,然後我把雞腿送到你面前,你看都不看,就、就讓我放在桌子上,你說,你說過會兒吃,但是你根本沒吃!等它馊了,你就要我、要我把它丢出去……”
每說一句,杜越橋都要吸一大口氣,棉被有些塵埃被她吸到嘴裡,她就啃啃地咳個不停,坐在楚劍衣腿上整個身子都跟着颠顫。
為她撫背順氣的手停住了。
它不知所措地懸在半空,連那搖晃明滅的油燈也暗暗地壓着房中一切。
寂靜中過了不知多久,杜越橋聽到,這個高她一頭、脊梁永遠挺得筆直的女人,在低眸凝視自己,用她那不再犀利的眼神和極薄的唇,誠心實意地說:
“是師尊對不住你。”
是師尊做錯了事,是師尊對不住你。
杜越橋此刻萬分慶幸還有身上棉被的遮攔,使她不用對上楚劍衣的眼睛,不管它是淩厲的還是三年前那樣柔情的,她不想面對這個因為自己而産生歉意的人。
或許應該找個借口,從楚劍衣身上溜走,譬如她現在好熱,一定是發燒惹的。
但杜越橋一開口,想好的脫辭都變成哭聲。
這時的哭泣不再是因為難過,說是委屈也勉強,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種暢快,就好像蹲了十幾年冤牢,終于有人把她撈出來,說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師尊做錯了,是師尊對不住你。
有這一句就夠了。
世上很多事情不一定都要分個誰是誰非出來,不是誰都能及時站在對方立場看待問題,你有你的難處,但你願意看到我的委屈,放下是非對錯的争執來安慰我,那些是非因果便都不再重要。
其實她心裡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說,有很多事都比楚劍衣不要的那個雞腿重要,可是在楚劍衣問她的那一瞬間,腦袋想到的還是那根雞腿,為什麼要扔掉,是不喜歡雞腿,還是不喜歡她。
杜越橋迷糊着,那人包攬過錯、向徒兒低頭的話沖得她又喜又昏,她在好多個問題裡挑着問楚劍衣:
“為什麼要讓我上去送死?”
好犀利的問題。
涼風習習的秋夜,楚劍衣竟感到額間隐隐有虛汗冒出。
怎麼回答,是說璇玑盤的指引,一切線索都要由你來引?可這個論斷隻是她未加證實的揣測,玄之又玄,如何令人信服。
是不想讓修士圈看她笑話,非議她欺負剛入門的凡人?她不是早不在意旁人如何評價了嗎。
還是因為那榜文上寫的逍遙劍派?
抑或是當時她隻将杜越橋看作完成任務的工具,壓根沒考慮過後果。
左右為難,楚劍衣取了個圓滑的說法,她說:“我看那鄭五娘丹田虛空,以為有無賴助你,可以輕松取勝,未曾想她竟留了後手,并非……讓你去送死。”
真實又不切題的答複落了地,如果沒有這層被子遮擋,楚劍衣不知該如何面對杜越橋求真的眼神。
“哦。”被子裡的徒兒一定是垂着頭回應的,很快又問,“你為什麼要把我從桃源山帶到這裡?”
為了海清的托付,給她去除妖氣?為了自己的機緣?
前者冠冕堂皇,當然能把楚劍衣的私心撇得幹幹淨淨,讓她看起來勞苦功高、自甘奉獻,可杜越橋承受得了嗎?
“是不是為了給我調理,讓我可以修煉呀?”無知善良的孩子,先用這個漏洞百出的答案說服了自己,又充滿期待地把它遞給楚劍衣。
既成事實的台階就在腳下,順着踩下去,遂了徒兒的願,也能藏好她的私心。
但楚劍衣沒有選擇欺騙這個天真的姑娘,她扶住杜越橋的背,使其坐直了,很認真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