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令修真界傷亡慘重的兇神浩劫平息後,劍斬兇神的那位劍修提議在昆天域最中心的小島上開設一處學堂,彙集昆天域三洲五國各個道派宗師,為各派傑出後輩傳道授業。
她創建學堂之初說了句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的話:“還是該搞搞青少年綜合素質教育,多培養點能幹孩子出來,下次再來個兇神我是打不動了。”
……
百年光陰彈指而過,昔年百艘戰船拉來建材和工匠,在荒涼的島上平地起高樓,學堂剛建成時還帶着粉漆未幹的倉促和樹木剛種下的稚嫩,轉眼間如今已是桃李滿地,熱鬧非凡。
“來來來!買定離手!都不準改,不準改了!今年學測頭籌花落誰家……喂喂喂放中線上那個,犯規啊,拿走拿走,幾百歲的人了還耍賴!隻能選一個!你到底押祝祈琰還是林璇玉!”
那人狠心一拍:“我全押璇玉!這孩子老給我們符修長臉了!給我幹過劍修!”
“哎,要我說還是祝祈琰吧,我帶了這麼多屆,他在劍道上是最有天賦的,我押五百銀株。”
“啧啧,也不看人家身上流着誰的血,那能不有天賦嗎?”
“這屆學子,又是炎國修士出盡風頭啊。一個祝祈琰一個林璇玉,都頗有他二人家中先輩的風采,其餘四國的年輕人都要瞠乎其後了。”
“您這話說的,可是忘了南疆國那邊還冒了個獨苗苗?”
“呃,那孩子嘛……”
那人神色帶點遲疑,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搖了搖頭。
“是個怪類,不提、不提。”
獵場前,花樹下,數張大桌拼在一起,擺上了一排方盤,每一個盤中都寫有一道人名。桌前圍滿了烏泱泱一群人,珠寶錢财嘩啦啦被扔進各個盤子裡。其中要數最中間兩個盤中财物最多,已經快要溢出。
這大概是逐月島每年學測的傳統場面。
忽然,喧嘩的氣氛戛然而止,賭桌前忙着記錄那人覺察到周圍的變化,剛一擡眸,就見纖玉般的五指執着一片金箔,将其輕輕推放入角落的盤中。
他湊過去一看:“一片金箔,押南宮政仁,行,你是……”
他提筆擡頭,正要記錄下注之人的名字,卻看見一張陌生面孔。
是名女子,五官是冷淡的,美出了距離感。
見他擡起頭,便沖他笑了笑,笑弧裡含着柔和日光,花瓣飄落肩頭,如同花枝在冬日綻開,給眼前的冰冷染上幾分溫暖的亮色。
右眼下一顆碎鑽般的淚痣平添幾分悲天憫人的溫柔。
愣了片刻,他回過神說:“那個……請問你是?”
逐月島一百多号宗師裡沒這人啊。
未料他此話一出,周遭傳來宗師們抑制不住的極低的抽氣聲,還有人急得偷偷跺腳。
有人開口解圍:“仙、仙尊,他年輕,才七十多歲,沒、沒見過您,您别跟他一般見識。”
還有人說:“仙尊,我們押着玩兒的,今年才開始的,往年不這樣,真的……”
仙尊?
祝寒?
那人瞳孔地震,手一抖,狼毫筆翻落。
祝寒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該來。
她這些年久居在自家宗門,門都不曾出過幾次,不管逐月島的事很久了。想着今天是逐月島一年一度的學測,才來看看她家孩子表現得怎麼樣而已。
剛一踏入獵場外的觀戰區,還笑着準備打招呼,鬧騰不止的觀戰區卻瞬間熄了火,紛紛就像摸魚被抓包,現下則安靜如被罰站,隻敢偷偷擡起眼皮看她。
這些人都是三洲五國修士中的佼佼者,不少人年紀比她還大上幾輪,放在外面都是跺跺腳修真界要抖三抖的。
教宗林玄夜見了她,主動起身給她把中間的位置讓出來:“仙尊,快坐快坐。”
祝寒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氛圍,可好像隻要她一到哪兒,哪兒就會變成這樣,這些人自動将她劃到一個不與他們平等的層面。
比如現在,就像一群老師見到了教導主任。
不就是下注嗎?玩啊,她也愛玩,怎麼一見她就都不玩了。
“不必了,有些困,我先睡會兒,”祝寒随便找了張最近的椅子坐下,懶懶地靠着,單手撐頭,合上雙眼,“别管我,你們繼續。”
沒意思,不如裝睡。
雖說是裝睡,但祝寒閉上眼真就打起盹來。
她低下頭,擡起手,看到黑色袖口一側三顆印着調查局徽記的紐扣。
上司的軍帽遮住大半張臉,将特情調查局一級警督的胸章别在她制服上。
“這麼年輕當上一級警督,你還是頭一個。每一名一級警督都是調查局珍稀的資源,你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像那些■■■■■……”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時以及近乎聽不見。
祝寒發現不是男人在走遠,而是她在倒退。
身後是一張巨大的蛛網,一簇簇白絲彈射而來,纏上她的脖頸和四肢,将她慢慢拉向網中。盤踞在網上的也不是什麼蜘蛛,而是流着濕漉漉的液體的肉塊,不過長着幾條巨大的觸手,差不多七八根,勉強也可以稱為“蜘蛛”吧。
祝寒:……
好不容易夢到一次現世,不夢點火鍋蛋糕冰淇淋就算了,還夢到個這麼惡心的東西。
真叫人沮喪。
祝寒垂着頭,無奈歎氣。
已經三百年了。
三百年前,她執行任務時被異形偷襲,醒來就發現自己胎穿到修真界,成了當時還隻是個小破宗門的離火宮掌門的女兒。
系統說阻止這個世界被劫難毀滅就能回到現世,扔下這樣一句話後系統再無音訊。
留下她把這句話日夜誦讀,牢記于心并且時刻踐行着,比對待上班還要認真。
金手指和上帝視角更是沒有的,祝寒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者中最寒碜的一個。但幸運的是這副身子天賦不錯,也就是修仙之人常說的根骨奇絕,附帶天火靈根,天生的劍修苗子。
從籍籍無名的小修士到嶄露頭角,再到将離火宮壯大成炎國的鎮國宗門,她也成了世人口中所謂的劍道魁首。
比起這些,她更在意系統口中的“劫難”。
這世界是有不少劫難的。
剛穿來時,這裡的修真界還像未開化過的原始社會,雖然有國家制度,但連皇帝都是三宗和世家的傀儡,三宗和世家子弟随随便便就能決定一城人的生死。妥妥就是個漠視秩序,弱肉強食,殺人放火的暗黑修真界。
社會不穩定就是加速毀滅,祝寒隻能說服五國一起舉起反抗大旗。
第一個百年,鬥世家,平三宗,終于在修真界建立起穩定的秩序,救無數修士于水深火熱之中。
第二個百年,兇神出世。浩劫當前,她劍斬兇神,被修真界奉為仙尊。
可她依舊沒能回去。
第三個百年,諸事安定,平平淡淡。百年複百年,她已經恍惚間快要忘記自己是個現代人。
日子過得沒有樂趣。
直到不久前那孩子出現。
這個覺睡得不算沉,祝寒一邊做夢,一邊還能聽見周圍在說什麼。
在提及某個名字時,祝寒腦子清醒起來,睜開雙眼,擡頭遙遙看向投射着獵場畫面的靈鏡。
靈鏡中,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挽着劍花,躍躍欲試,在他對面,冒着白氣的湖面正盤踞了一條身形碩大的蛇首龍身靈獸俯下頭顱,嘶嘶吐着蛇信,一副欲要将少年吞吃入腹的模樣。
少年面無懼色,眉宇間意氣風發,沖那靈獸搖頭挑釁。
那少年便是祝祈琰,祝寒的親侄子。離火宮秘技紅蓮業火血脈相傳,祝寒雖有過幾任道侶,但對生育這種事唯避之而不及,正好兄長仙逝前留有一子,便将他當做離火宮少主培養。
林玄夜見她醒了,問道:“仙尊是來看祈琰的吧?祈琰表現得很不錯。”
祝寒:“不,其實……”
“祈琰已是氣靈境巅峰,有紅蓮業火加持修行,突破到洞天境也是不遠的事了,這速度我也羨慕不來。”林玄夜誇贊道。
她侄子從出生走的就是龍傲天的路子,人見了必要誇上三句話“修煉速度恐怖如斯”“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年輕一輩第一人”。
諸如此類的話祝寒耳朵都要聽生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