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沒有影響祝祈琰第二天的狀态,隻是在看到梧桐樹下那張琴時,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奇怪,琴不是在屋裡嗎,怎麼跑外面去了。
他擡起頭,今日的天氣不算好,青灰色的雲積聚在空中,似乎有一場雨要下下來。
南宮政仁躺在藤椅上,臉上蓋着把蒲扇,不知睡着還是醒着。
祝祈琰突然問道:“明天臘月初一……你還可以吧?”
南宮政仁奇怪:“臘月初一?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祝祈琰無語至極,深吸一口氣:“你别跟我說你連外出曆練的日子都不記得了?幽潭龍蛇扇的是你胸口不是腦子好嗎?”
原來是曆練啊。
上一世這會兒,好像是去的龍骨窟吧。如今不知為何,坤淵莫名成了“惡龍”,龍骨窟被剿滅,也不知會改到什麼地方。
中午時分,南宮政仁在中庭的布告欄上得到了答案。
今年的曆練卻與往年稍有不同,往年曆練隻會定在一個地點,今年卻出乎意料地高達十二個。
兩百多名年輕修士分為了十二個組,每組根據分到地點的實際情況人數五到二十不等,除此之外每組還有兩到三名宗師跟行,負責保證安全、考察表現。
布告欄前,南宮政仁站定許久,眼皮百無聊賴地耷拉了下來,蓋住眼裡的高光。
沒有在自己所在的組裡看到那個名字,而是在隔壁看到。
“南宮,你一個人占中間的位置占了多久了,該看完了吧!讓讓後面人啊!”
他失了魂般任由旁人推攘,跌跌撞撞出了人群,走了幾步,緩緩蹲了下來。
臉埋入雙手,一動不動。
良久,慢慢擡起頭,走到湖邊,對着水面看着自己的臉。
皮膚狀态還不錯,最近鍛體也有一直在堅持。
他沒和姐姐談過什麼條件,也不知該如何談,更沒有什麼資本與她談。
如果讨得她歡心,她會心軟嗎……
……
夜色降臨,搖晃的湖面在上方長廊投去波紋的陰影,幽藍深邃,襯得長廊也如同置于水底。
南宮政仁在幽暗的陰影裡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着,骨節分明的右手穩穩端着一隻瓷碗,盛着涼意絲絲的冰湯圓,碎冰如沙,滿滿當當。他的手很穩,不會灑出來一點。
察覺到對面有一道氣息逐漸靠近時,他步子依舊自如,當對面那人的身影逐漸清晰時,他緩緩低頭,禮貌問好:“雲道主。”
雲書渺微微側頭,眼鏡反光一閃而過,視線不着痕迹劃過他手中的碗。
“你這體質,還是少吃點這些東西為好。”
鬼仙體偏于冷寒,涼性食物确該忌吃。
南宮政仁笑道:“偶爾也讓我偷點嘴吧。”
再克制的人,就算明知有些東西天生該忌嘴,也難免有無法抵禦住誘惑的時候。
何況他不是什麼懂得克制的人。
雲書渺也無意寒暄,說了句:“早點休息。”
南宮政仁:“雲道主也是。”
兩人錯肩而過,走出不遠,南宮政仁流暢的步伐頭一次頓了一瞬,緩緩收回精神絲線。
不會聞錯。
況且這座長廊本就是去祝寒住所的必經之路。
他視線遠遠望去,那間房屋燈火通明。
桌前燭光明亮,祝寒合上手中文牒,将其放入左手邊層疊如小山的文牒堆中。在她右手邊同樣有幾疊高高的文牒,是還沒看過的。
盡管如今離開離火宮,暫居逐月島,但這百年如一日的習慣并未改變。三洲五國送來的文書僅是換了個接收地罷了。
除了這些厚薄不一的小冊子,在她桌邊,還靜靜放着一張纖薄的竹紙。
祝寒伸向文牒的手頓了一下,餘光落到那張紙上,眼中閃過一道晦暗情緒。
她拿起那張紙,漫不經心往椅背上一靠。
燭光透過紙張,将紙面上繪制的繁複符文晃亮。
目光帶上些玩味的審視,仔仔細細,一筆一筆描摹着符文的筆畫。
祝寒忽然将視線投到門口,感知到一道熟悉的氣息,她拉開抽屜,将竹紙放進去,随着抽屜的推攏,複雜妖異的圖案也一寸一寸隐沒在黑暗之中。
門被敲了敲。
“姐姐,可以進來嗎?”
“進。”
南宮政仁推門進來,見祝寒桌前兩堆小山般的文牒,眼神動了動,一絲失落在心裡蔓延。
祝寒見他手裡端着碗冰湯圓,原本不餓,胃卻有自己的意識,被無形地勾住。隻是,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怕不隻是來送宵夜這麼簡單。
“姐姐,這麼多文牒,何時看得完?”南宮政仁将碗遞到她手中,語氣中聽不出異樣。
道了聲謝,接過瓷碗,雙手抱住,手無意識摩挲着碗沿,祝寒認真想了想:“一整夜吧。這幾日太忙了,積攢了不少沒看。”
說着,她将勺子送入嘴中,冰沙在舌尖化開,涼涼的桂花香氣蔓延。
是家鄉的味道啊。
南宮政仁在桌邊站了片刻,對着堆得高高的文牒陷入沉默。
試想,如果有人在你一門心思工作的時候非要用别的事幹擾你,再溫柔的人也會生氣吧。
他不想在她心裡留下一個不識趣的印象。
他隻能說:“姐姐,那我回去了。”
走到門前,手剛搭上門,他突然腳步一滞。
“别走。”
南宮政仁轉過身,祝寒正低頭翻看着手中的冊子,沒有看他,但剛剛那句别走确實是對他說的。
明亮的光将她的輪廓映得更加柔和,柔順的長發披散着,幾縷碎發垂在頸側,藕色外衫松松垮垮,裡面那件白色吊帶領口很低,鎖骨下的肌膚白皙如玉。
“沒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她沒擡頭,語氣平淡地說道。
南宮政仁有些晃神。
他本來要說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