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垂下了頭,他開始覺得一切都失控了。
陳玉軒不會也和林曼一樣,單獨和他道歉吧?
有那麼一瞬間,陳旭甚至有想要轉身逃跑的沖動。
他甚至希望陳玉軒不必改好,起碼這樣他還能冷漠地留下一句“沒想到你還是這樣”的話,然後失望離開。
而不是留在這裡煎熬。
“嗯……”時間開始變得混亂,陳旭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幾分鐘又或者是幾秒鐘,他最後艱難發聲,答應了下來。
他不想在陳玉軒面前表現得太狼狽,他告訴自己,他希望這段糟糕的親緣關系能有個合适的結果。
陳旭跟上了陳玉軒,來到了書房。
陳玉軒的書房裡隻有一個座位,因為陳玉軒不喜歡自在工作的時候被任何人打擾。
随着書房的門被關上,陳玉軒坐在書桌後唯一的座位上,終于在幾年後開始了和陳旭的第一次單獨對話。
陳玉軒坐着,哪怕看向陳旭時的視角微微偏仰視,看上去依舊具備壓迫感:“既然回來了,那之後就留下來住在家裡。”
“你回來是遇到什麼麻煩了麼?我大概知道一點你和其他混混打官司的事情,現在應該還沒有出最後的判決結果吧,老實說沒什麼性價比……我之前就說了,你鬧成那樣離家出走不合适。”
“既然回來了,那這件事我會幫你解決好的。”
陳旭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聽到這樣一番話:“啊……你說什麼?”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一度無法理解陳玉軒的意思。
不解釋些什麼嗎?
不說些别的什麼嗎?
怎麼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就要這麼輕飄飄地把所有事情一筆帶過,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啊?
陳旭語無倫次,他覺得有些荒謬:“你為什麼說這個,你……你不該說些别的什麼嗎?”
“你對他的态度,你對我的态度,你不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嗎?你和林曼離婚的事情,你在再婚後變成這樣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陳玉軒就有些不耐煩地出聲了。
陳玉軒有些急切地打斷了陳旭說到一半的話:“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未來最重要的,是你現在的選擇。”
這是在轉移話題麼?
陳旭隐約明白了什麼。
陳旭突然覺得有些無力,他真的很讨厭這種含含糊糊、得不到确切答案的糊塗事。
而這顯而易見,就是這樣一件注定得不到确切回答的糊塗事。
基于血緣,錯誤和正确的邊界不斷變得模糊,讓人無法掙脫又不能掙脫。
而他這樣痛苦,對方卻又無動于衷。
陳玉軒甚至都不要說些别的什麼。
一句回來了,便無需任何其他别的解釋就讓他留下了;一句過去了,就好像所有事情就都得這麼直接過去了。
沒有斤斤計較的權力,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句含糊的結束語中被強制抹平。
一直被忽略的想法,看着父母離婚各自擁有新家庭的難過。
所有難聽的話,所有錯誤的事,就都開始變得無所謂了。
可是現在這個,也不是屬于他的家啊……
陳旭覺得自己即将被泥淖吞沒,來自父母的痛苦情緒,都随着一句句“對不起”、“留下來”,被無形的臍帶盡數傳輸到他身上,被他繼承在他身上繼續延續。
陳旭問:“你什麼意思?以前的事情就不重要了嗎?”
難道因為他們是父子,所以就天然賦予了對方什麼都可以不在意的權力了麼?
因為覺得丢臉?還是說恐懼于失去莫須有的權威?
所以就自顧自覺得他也無所謂,自然而然忽略了他過去亂七八糟的十幾年麼?
“可我覺得很重要,不管怎麼樣,我需要一個道歉。”
彌補顯然絕無可能,那他就不能有一個道歉麼?
陳玉軒冷着一張臉:“以前的事情沒有未來重要,為什麼一直計較這種都過去了的事情……你不要這麼幼稚!”
陳旭隻覺得無話可說了。
他把請柬扔到了書桌桌面上。
“好吧,幼稚,我确實幼稚……”陳旭扭頭離開,他開始覺得自己回來就是在浪費時間,“我和你沒話說了,我也不想留下來給你慶祝生日。”
陳旭無視了其他所有人、其他任何形式的挽留,徑直離開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家。
“這樣也好,起碼我也知道了他的态度和選擇。”陳旭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找不到其他能聽自己說話的人後,選擇和系統傾訴。
他知道的,系統一直都在,系統一定在聽他說話。
陳旭語氣有些飄忽,但又異常堅定:“我也不知道我在糾結什麼……我決定了,我要繼續讨厭他。”
【陳旭】想要說話,但是陳旭還在繼續往下說。
陳旭的聲音急促:“反正你不要說話,我已經決定好了。”
【陳旭】有點難過,無論是為自己還是在為另一個自己。
【陳旭】輕聲問:“宿主,你是擔心我建議你妥協麼?說什麼‘父子沒有隔夜仇’之類的話?”
陳旭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陳旭強撐:“我才不擔心……反正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你不要再說了。”
【陳旭】還在繼續說:“可是,宿主,你才是我唯一綁定的宿主,不是麼?”
“世界上有人讨厭胡蘿蔔,也有人讨厭蟲子和蛇,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世界上多一個繼續讨厭陳玉軒的你,這也很正常。”
“隻有自己覺得是小事,那件事才是真的小事……你一定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他認可了另一個自己的喜惡。
在一些電影電視的大結局裡,在父母年老、父母重病的時候,血脈相連的子女往往會原諒父母過去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讓故事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陳旭】不知道未來,他也無法在腦子裡構建出任何一個關于自己和父母的相似場景。
不過他認可現在。
陳旭沒再說話了,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