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書店的老闆是一位魁梧的男人，棕色皮膚，深色頭發，眼睛比雨林更青翠。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袖空蕩蕩的。

盡管他不在乎，卻也不得不承認，身體的缺陷确實給他的生活造成了困擾。曾經可以扛着兩個人一口氣狂奔五公裡，現在連搬幾本書都費勁了。

今昔對比，難免會悲傷。

打斷他傷春悲秋的是一枚硬币。

青風推門而入，硬币骨碌碌滾到他腳邊，旋轉幾圈，躺在地上，水仙花盛開得如此熱烈。

他噌站起來，想撿起這枚硬币，可惜手抖個不停。他看着硬币被風吹走，躍起，落到李儀景手裡。

“爸爸？”

“希克斯先生您沒事吧？”

“刻賽特斯，好久不見，”李儀景倚着門框，單手插兜，把硬币抛起又接住，輕佻的行為藏不住眼裡的擔憂，“你過得很不好。”

“你回來了，什麼時候？”

“大概四個多月前。”李儀景說，“我回到塔爾塔洛斯城，發現冥府真成地獄了……你們都不見了，埃阿科斯在他們手裡，生死未蔔。”

“我們的王和後呢？”

李儀景握緊拳頭，硬着頭皮說：“哈迪斯被洗腦了，珀耳塞福涅變成了一具空殼。”

刻賽特斯把臉埋進手掌，再擡頭，好像滄桑了十幾歲。

李儀景扭頭不看他。

“五年前，我到中美洲執行任務，剛落地就被逮捕關進監獄，是你們支撐我逃出來。可我回來一看，哈，全沒了，我隻能逃亡。”

“你的手臂也是在逃亡的時候失去的？”

“不。烏鴉，我們别談論這個問題了，我不想回答。”

“抱歉。”李儀景抿嘴，“我們可以談論我為什麼來這裡嗎？”

刻賽特斯點頭，馬上他就會後悔做這個動作。

李儀景說：“外面金發的是你兒子。”

“哦。啊？”刻賽特斯語無倫次。

李儀景又說：“他說他出生在大西洋島國，母親養大，國滅後漂洋過海來找你，因為沒錢給别人打工，不僅沒拿到工資，母親的遺物還被搶走了。”

“啊！？”刻賽特斯大為震撼。

李儀景繼續說：“雖然但是，你三十六他十四，從年齡上講你倆還真有可能是父子。”

“哈？”刻賽特斯懷疑人生。

“你反應這麼大不會是真的吧？”李儀景問。

如果刻賽特斯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發現這是李儀景在開玩笑。如果他再知道一些大西洋實驗室的事，就能發現馬泰亞斯是“救世計劃”的産物。

然而，刻賽特斯什麼都不知道。

他唯一的想法是證明自己的清白。

“别瞎說我沒有生育能力！！”

李儀景挑眉，沒想到自己一個平A，對方把大招放出來了。

“我開玩笑的。”李儀景說。

“所有還是最後一句？”

“當然是最後一句。”李儀景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抵住下巴，“前段時間，大西洋實驗室被取締，貨物卻在運輸途中被搶，流入哥譚。我一直在找這批貨，昨天得到消息，它們在狄克遜碼頭。所以，合作吧，像從前一樣。”

“不。”

“好——等等，不？為什麼不！？”李儀景跳起來問。

刻賽特斯苦笑，說：“烏鴉，我以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可事實上，我不過是把人從一個地獄帶到另一個地獄，什麼都沒改變。既然一切都是徒勞，我們又何必抗争？”

“人都會死，你怎麼不死在胎裡？”

“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

“我跟你說不清楚。”

慫蛋，我跟你才說不清楚呢。

李儀景深呼吸，把攻擊性咽回肚子裡。

“好，我們不說空話。我就問你，那孩子怎麼辦？”

“跟我有什麼關系。”

李儀景牙都快咬碎了：“他有你一半DNA你說他跟你有什麼關系！”

刻賽特斯氣勢萎了三分，小聲說：“他的出生沒經過我同意。”

“你算個屁你同意！”李儀景咆哮，“人家孩子一路漂過來是為了找你！他國破家亡父親不認母親遺物還讓人搶了！是男人就給我承擔起責任啊！”

“夠了！”刻賽特斯也爆發了，“我就想當個普通人，但我沒阻止你繼續當英雄，所以你也不要纏着我不放了！”

屋内突然安靜，屋外馬修心一緊，不敢看馬泰亞斯，幹脆用力拍門。

啪咚咚三聲，屋内又安靜下來。

李儀景打門，扶住馬修，又扣住馬泰亞斯的肩膀，拖家帶口往外走。

等他一隻腳跨出書店，刻賽特斯才走出來，捂着肚子，半邊臉腫起來，眼圈也是黑的。

“烏鴉，你有空可以來這裡坐坐。”

馬泰亞斯禮貌點頭，盡管他知道這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馬修有些想笑，出于禮貌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