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鏡片,李和铮看到了駱彌生眼底的憂慮,什麼都沒多想,坦然地分了些重量到他身上:“謝了啊,駱大夫果然大有醫德。”
身高有184的駱彌生,在男性群體裡不算矮,也有健身的習慣,隻是對李和铮這個身量不熟悉了,驟然接住他,往旁邊欠了半步,才找準重心。
李和铮被他扶着走,膝蓋受力變小,舒服多了,又掃他一眼。
——今兒是零下的溫度還穿羊絨大衣,鼻子都凍紅了,真是為了風度不要溫度。
但還是那話,他沒必要說他。
剛才搭話的老師聽見他們的對話,笑了:“現在很少聽見有人這麼叫駱老師。”
駱彌生接話:“蘇老師。”
轉臉,沖被他撐着的李和铮介紹:“這位是蘇啟然老師,教物理的。蘇老師,這位是今年剛剛入職的李和铮老……”
蘇啟然反應過大地拍了下手:“就是您啊!李老師。我聽學生們提起過,好幾個說想去蹭您的課呢。”
李和铮挑眉,失笑搖頭:“我還挺紅的,都紅到理工科去了?這才幾天。”
“那可不是嗎,”蘇啟然也笑,本地人的口音總是帶着親切的熟稔,“之前沒您的時候,也就駱老師有這個待遇了。”
“是嗎。”李和铮再次偏頭看看駱彌生,五厘米的身高差足夠看到他腦頂的那個發旋,“明星校醫?”
“好多孩子三天兩頭往校醫院跑,駱老師的心理咨詢得排期預約,可得等他。”蘇啟然看他倆肢體語言挺親近的,不像生人,也不避諱問,“你們倆原來就認識?”
“嗯,老朋友了。”李和铮隔着厚厚的羽絨服感受到他貼着的人身上緊了一瞬,又放松。
大約是對這個定義不太滿意。也是。他們從不曾是朋友關系,大概率未來也不能算是。
李和铮有點費勁地回想,駱彌生雖然比他小兩歲多,但隻比他小一屆,他大一入學的時候他大二了,他們是在辯論賽上認識的。
新聞系向來在這種比賽上無往不利名列前茅,醫學部平時和本部勾連也不深,如果不是那年駱彌生作為對方四辯,以一針見血的言辭和漂亮的臉蛋勢如破竹,李和铮的辯論生涯不會有敗績。
也就不會在二十歲之前嘗到什麼叫初戀。
想到這兒他又笑了。誰年輕的是不見色起意?膚淺的開頭配上不膚淺的過程,落個七零八落的結局,也不讓人意外。
萬幸駱彌生沒真的去臨床,不然過幾年變成了“令人信服的模樣”,對不起他這張臉。
不過——那跟他有什麼關系呢。
聽到他笑了,駱彌生擡頭看他,眼神詢問。
李和铮搖搖頭,調侃:“下次我也預約一個駱大夫的心理咨詢,體驗一下。”
駱彌生沉默片刻:“你不用預約。”
“蘇老師可聽着呢啊,”李和铮笑着看向蘇啟然,“您聽聽,這是要給我走後門兒呢。”
蘇啟然也跟着他貧:“這世上本沒有後門,走多了門就開了。”
“師德多兒錢一斤呐。”李和铮懶洋洋地,口音重了點,餘光瞟到駱彌生目不斜視,白皙的耳尖紅了,旋即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渾話。
……靠。神特麼的走後門。
李和铮閉嘴了。
蘇啟然斷然看不出眼前這對舊情人陷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後一起崩潰的境地。也是健談的人,走後門這詞并不中性,帶着話題拐到學術腐敗上去了,幹巴巴說了半天,沒得到回應。
蘇啟然正覺得不對,回頭看他們,李和铮已經解凍,順着他的話聊了下去。
因為聊得挺好,進了禮堂随便坐,三個人坐到了一塊兒。
松開駱彌生的手,李和铮一屁股坐下去,靠着椅背,伸長了右腿,終于狠狠松了口氣。
他坐中間,方便和蘇啟然聊。
校長還沒來,李和铮準備把他不離身的保溫杯放在腳下,還沒等欠身,駱彌生無比自然地從他手裡接走了,擰開了杯蓋,沒地方放就手舉着,晾水。
在杯口集中升騰的袅袅白霧中,駱彌生垂着眼,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李和铮眉心蹙了一瞬便面色如常。這種事兒就是越自然顯得越正常,他本打算說“多謝駱大夫”緩解這體貼的小動作帶來的微弱不适,話到嘴邊咽回去,當無事發生,繼續和蘇啟然侃大山。
心裡還是不免想着,這才是他們重逢的第二面。
校長來了,老師們都安靜下去。
李和铮依然陷在椅背裡,目光平淡地看着主席台上的偉大學者。
在前十年的事業生涯中,比起同齡人,李和铮堪稱一騎絕塵,這會兒也人模狗樣地當上了人民教師,實際上,上學的時候他便不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通俗來說,他不大聽話。
這份習性在生死有命全憑自己的時候極大程度地保護了他,也導緻了他聽不進去校規校紀、結課評分标準等等一系列老生常談的事項。做學生的時候不聽,當了老師竟也不聽。真是罪過。
禮堂裡很暖,但這兩天他凍怕了,出了點汗都舍不得脫掉他的破羽絨服。
端着杯子的手遞到了他面前。
李和铮心頭竄起幾分莫名的煩躁,用理智壓下去,面上依然保持着體面,接回了水杯。
駱彌生壓低了聲音:“涼了,可以喝了。”
“不了。”李和铮懶散地回應,“太熱了,喝完捂一身白毛兒汗。”
駱彌生便要再把水杯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