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李和铮一口回絕,“我之前懶得盯,正好今天把沒辦完的事辦明白。”
他從牛仔褲兜裡掏出記者證,丢桌子上:“你拿回去,把手續給我辦完。”
“流程在我這兒,我不點頭,你辦不到。”白逐雪隔着桌子伸長胳膊給他點煙。
“那我做什麼才能讓你把我開了?”李和铮低頭接了她的火,靠回椅背上,懶洋洋地笑,伸長右腿,抻了抻褲子。
“等你真廢了再說。”白逐雪說得很不客氣,“我不信你能在學校裡蹲一輩子。其實,老李,你現在在這裡帶學生也是帶,你回社裡面帶學生也是帶。現在出來的小孩兒,一個兩個的都沒有你們這一代好用。一篇稿子打回去無數次,用不了。”
“我一線教學,我還能不知道?”一句話說得李和铮深刻共情,掐着煙的手敲了敲桌子,“我留個寫通稿的作業,十個裡八個是AI上來的,另外兩個好歹還知道對着改改。”
“所以你每個月給我上兩篇稿子。”
“不行。”
“一篇?”
“我寫不了。”李和铮沖她攤手,“我這人傲,日常的報道配不上我,戰區我又去不了了。”
“你少扯幾把淡。”白逐雪沖他翻個白眼,“你是出不去,後方組稿行不行?”
“哇靠,大姐,”李和铮滅了煙,雙手抱臂,“你沒事兒吧。”
“别人采回來的素材你不要,你就親手給我每個月上兩篇,我專欄要有質量的東西。”
“辦不到。”
話轉了一輪,沒結果。
“你真的能安定在這裡,永遠都不走了?”白逐雪盯着他。
“我能啊。”
白逐雪不多糾纏,她是最清楚李和铮在撤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的人,眼看着他依然斬釘截鐵,退而求其次:“從今年的畢業生裡給我推兩個你親手帶的,行嗎?”
“我沒教畢業班。”
“你去挑人。”白逐雪瞪他,“這麼大的學校,一個真能寫的都挑不出來?”
“你讓我想想吧。”李和铮沒把話說死,“等我有精力,再去管管這種閑事。”
白逐雪勉強滿意,歎口氣:“你上點心,你現在對什麼都不上心了。”
好耳熟的一句話。李和铮無所謂。
有精力是托詞,沒精力是真話。接下來的日子裡,學生在忙期中考試,老師當然也跟着一起忙,李和铮從業生涯裡第一次趕上考試,被各式各樣無法理解的繁瑣環節淹沒。
他以為就是把卷子一印一發,就完事兒了。
好容易掙紮着完成所有跟着教研室走的流程,這期中考試的試卷可沒有人能幫他判。
教水課的李老師出題時覺得自己可帥了,等到卷子收回來堆在他桌子上,才想起來,他連個助教都沒有,這些卷子上寫得就算是一坨……他也得親口吃下去。
面對着堆成山的卷子,李和铮入定了。
人總是這樣,在迎難而上與逃避之間,更擅長選擇後者。
白逐雪的出現無異于一種推力,她說的話正在無孔不入地滲透着李和铮。
在每一個他覺得無趣的瞬間,告訴他,其實這樣的生活絕對不是他真正想過的,而他真正想一輩子都那樣過的生活,似乎……仍在觸手可及處。
可他現在已經32歲了,往前一步人生一眼望得到頭,往後一步馬上就能回到他所期望的那個境地裡,那他得怎麼選?
血液裡的不安分因子正在叫嚣。他是天生的戰士,是他主動放下槍炮,丢盔棄甲。
隻一步,草原上不停歇的風,轟烈的戰火,彌漫的硝煙……毛骨悚然的恐懼兜頭而下,瞬間溺水的窒息把李和铮拽回了現實。
……算了吧。已經做了決定,雖然退休生活現狀有點跑偏,拽一拽,也能回到正軌。
畢竟,就算他能把ptsd治好,腿瘸是一輩子的事了。
可回到現實,更造孽啊!到底誰來幫他判卷子?
屋漏偏逢連夜雨。
最近忙于心理培訓和咨詢的駱彌生去他家留宿了兩次,兩個人真當對方是舍友,多的話不說,隻睡覺就走。
但駱彌生這人總是太細緻,加了他們小區的社區群。
這天群裡發了通知,李和铮住着的那棟樓暖氣管突然崩了,從十六層淹到了十層,變成了水簾洞。
好死不死的,李和铮家被淹壞在列。
……善後有房東和物業,該修的修,該賠的賠。
偏偏期中考試之後,各大學院都要派代表教師去參加某個學術高峰論壇,而李和铮作為“特殊人才”,同樣在列。
純粹的實幹派從沒參加過這種東西,去之前,他有很多材料得準備。而最近幾天,這個家裡的生存環境絕對不适合完成大量的繁瑣工作。
住酒店?
先一步在社區群裡看到這個情況的駱彌生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下班時間,穿着白襯衫的駱彌生适時地出現在新聞系教研室門口,看向李和铮,分外平常:“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