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遇見的最後一條冰河。
湍急的河水裹挾着碎冰,在陽光下泛着刺眼的冷光。哈格先牽着黑馬試了水深,回來時褲腿已經結了一層冰碴。
“我背你。”他蹲下身,語氣不容拒絕。
約雲剛要反對,哈格已經抓住她的腳踝,直接把她背了起來。少年的脊背比她想象的更寬闊,肌肉在單薄的衣衫下随着步伐起伏。
“抓緊。”他低聲說,一步踏入冰河。
刺骨的寒意讓約雲倒吸冷氣。哈格卻走得極穩,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河底的岩石上。行至河心時,一塊浮冰突然撞上他的小腿——
哈格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約雲死死摟住他的脖子,感覺到他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
“放我下來!”她喊道。
“别動!”哈格咬牙,硬是穩住了身形。他的呼吸噴在她耳邊,又急又熱:“掉下去...你會死。”
約雲恍然,第一次遇見冰河時的險境,已經烙印在他心裡了。
河水漫過他的大腿,冰碴在褲腿上刮出細小的血痕。但哈格就像感覺不到冷和痛一樣,一步一步,硬是把她背到了對岸。
放下她時,少年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白。約雲急忙掏出藥囊,卻被他按住手:“先換衣服。”哈格從行囊裡扯出幹毛毯裹住她,動作近乎粗暴,“你...不能病。”
他自己卻隻擰了擰褲腳的水,就繼續去牽馬了。約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發現——這個十九歲的少年,正在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對抗着命運帶給她的死亡 。
約雲在心裡暗暗罵了他一句傻子。
那晚的營地紮在背風處。
哈格生好火,突然從馬鞍袋裡掏出個東西——是隻被射殺的雪兔。約雲這才明白,他淩晨偷偷起來是去打獵了。
“補血。”他簡短地說,開始處理獵物。
約雲看着他熟練地剝皮拆骨,突然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哈格的刀尖頓了一下。火光映在他臉上,将那道狼爪留下的疤痕照得格外清晰。
“你...”他皺眉組織語言,“教我漢語。給我...看世界。”指了指她的相機,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而且...”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隻能狠狠剁了下兔肉。約雲卻看見他的耳根紅得像是被火烤過。
深夜,約雲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哈格的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久久沒有移開。
“一百七十三...”他用哈薩克語喃喃自語,像是在數她的心跳。
約雲假裝熟睡,卻在心裡默默糾正——是第一百七十二天。
去往夏牧場的前夕。
他們路過的這條路上會經過的一家好朋友。
——恩和一家。
到來這裡的時候,約雲滿臉的驚喜,看着對方的服飾和慈祥的臉,轉過頭問哈格:“他們是……蒙古族嗎?”
哈格笑了,像在笑她對這一路上什麼都新奇的樣子:“對。”
他們彼此都決定在這裡,度過去往下牧場前夕的最後一個夜晚。
慈祥的母親帶着孩子出來迎接着遠道而來的客人,無論是蒙古族人還是哈薩克族人,他們對于外來客都十分的熱情。
約雲聽不懂哈格與他們的談話,可卻能從他們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份歡迎。
快走進蒙古包的時候,遮在門前的布簾子突然被人掀了起來,裡面歡蹦着走出一個打扮很漂亮的蒙古族姑娘。
小姑娘巡視一圈,下一秒從人群中奔去,縱身摟着哈格的脖子,她笑的像陽光一樣燦爛。
“哈格。”她叫的很親昵。
約雲站在一邊,看着二人溫馨親熱的擁抱,他拿出相機對着二人咔嚓了一下,可又感覺心髒突然抽了一下,那不是病發的感覺。
哈格的眼神下意識偏向了約雲,他的表情有些好笑,像做錯事的孩子。
把叮在身上的女孩兒推了下去。
“恩和,别這樣。”
他們用哈薩克語也沒有說蒙古語,而是用極其蹩腳,但是約雲能夠聽懂的漢語說。
其他人對他們二人的親熱似乎見怪不怪。把二人招呼進蒙古包。
約雲對這裡的一切都很新奇。
忍不住拿出了相機來記錄。
下一刻,相機被一隻大手捂住。
“别。”
哈格走過來,約雲很不解。
恩和也走了過來,和哈格貼在一起站着,他用手指着約雲手中的相機。
“這個,是什麼?”
哈格跟她撇開距離,約雲也回應:“相機,剛剛在外面我給你們拍了一張。”
還以為對方聽不懂漢語,不料恩和的臉上滿是驚喜。
“可以給我看看嗎?我叫恩和。”
約雲沒拒絕,将人招呼到身邊,把相機打開,放出了剛剛的那張照片。
照片中的哈格眼神看向了别處,摟着她的恩和卻笑的很璨,她五官大氣,像一朵向陽而生的格桑花。
“這個是你,很漂亮。”
恩和眼睛眯成月亮,
“你也是。”
哈格卻張嘴嘟囔:“不好看,删掉。”
約雲不解這小子怎麼突然又鬧脾氣,把相機收了起來:“不删。”
合格明顯生了氣,轉身不去理他們。
約雲準備走出蒙古包,去外面拍一些照片,面對他說:“那你自己生氣好了,我要出去拍。”
——
到了晚飯時,桌上的菜肴雖然隻是蒙古族人,日常招待客人所用,不是米其林餐廳裡那些不常見的稀奇食物,但是對于約雲來說,那是豐盛的,是他們内心對于他的到來的熱情。
“你為什麼一直笑。”
哈格從來到這兒就一直鬧脾氣,飯桌上也一直低着頭,他往嘴裡不停的塞着羊肉,就像一隻氣鼓鼓的花栗鼠。
“你在跟我說話?”
約雲語氣淺淡。
“有什麼好笑的。”
哈格漢語講的斷斷續續,明明是生氣的話,可在約雲聽來,就是覺得有那麼一絲可愛。
還沒等約雲問出什麼,恩和就跑到兩人中間坐下。
她對于哈格的熱情不同尋常。
“合格。”
哈格沒理。
“哈格?”
還是沒有回應。
約雲心裡說了一句,這人脾氣真倔,開口也喊了一句:“哈格?”
那人終于有了反應,隻是低着頭,用哈薩克語說了一句。是約雲聽不懂的。
約雲滿臉疑惑的看着夾在中間的女孩兒,恩和臉上已經很不開心。
“他說,讓我走開。”
“什麼?”
約雲語氣帶着教育:“哈格,别鬧脾氣,行嗎。”
不知道是觸碰了他哪片逆鱗,哈格起身就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約雲想起了他們渡過冰河的那天他生氣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約雲卻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出去找他,而是安慰着略顯低落的小姑娘。
“恩和,你的名字很好聽。”
恩和笑着,“謝謝,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