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雲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狼,是在轉場的第三天。
而就在第二天夜裡,在露營時,哈克為約雲鋪上了睡覺時舒服的毛氈。
邊生火邊問他:“你怕嗎?”
約雲不解:“你說露營?這種事情為什麼要怕?我小學時爺爺就帶我路過營了。”約雲覺得他八成在小看自己。
“應該和在公園裡睡覺差不多。”
哈格瞄了瞄一眼,說出原因:“這裡,晚上,會有狼。”
約雲大概被口水嗆住了,表情驚喜又恐懼,聲音也随之提高:“你逗我呢哈格?我們要在這兒露營?而且有狼?”
哈格沒有再回她。
直到夜傍時分,她被一陣低沉的嗚咽聲驚醒。帳篷外,哈格的黑駿馬正不安地踏着蹄子,鼻息噴出白色霧氣。約雲掀開簾子,看見哈格背對着她站在營地邊緣,手中套馬杆斜指地面,像一柄出鞘的劍。
“怎麼了?”她小聲問。
哈格沒有回頭,隻是微微擡起下巴,示意她看向遠處的山脊。
約雲眯起眼睛——晨霧中,七八雙幽綠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着營地。
狼。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手指摸向腰間的匕首——哈格給她的那把。狼群沒有靠近,但也沒有離開,隻是沉默地站在山脊上,像一群等待時機的幽靈。
“它們……會攻擊嗎?”約雲低聲問。
哈格搖搖頭,用生硬的漢語回答:“不餓。隻是看。”
但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套馬杆。
約雲突然想起卓瑪的話——哈格的父親就是被狼咬死的。她側頭看向少年的側臉,發現他下颚繃得極緊,脖頸上凸起清晰的青筋。
“你怕嗎?”她問。
哈格沉默了很久,最後說了句哈薩克語。約雲沒聽懂,但從他緊繃的肩膀能猜到——那不是否認。“慢慢後退。”哈格用生硬的漢語說道,眼睛死死盯着狼群,“去火堆旁。”
約雲感覺到他的手在背後輕輕推了她一下,溫熱掌心貼着她的肩胛骨,力道堅定卻小心。她剛退了兩步,頭狼突然龇牙低吼,哈格立刻将她往後一拽——
“跑!”
約雲還沒反應過來,哈格已經反手抄起燃燒的木柴,猛地朝狼群擲去!火星四濺中,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就往拴馬的地方沖。
“上馬!”他幾乎是把她抛上了馬背,自己卻轉身面對撲來的狼群。
約雲的心髒狂跳,卻死死攥住缰繩沒有逃——她看見哈格被三匹狼圍住,他的匕首在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線。
“哈格!”她尖叫一聲,抓起地上的火把就沖了過去。
火把掃過狼的鼻尖,野獸哀嚎着後退。哈格趁機抓住她的腰帶,一把将她拽到身後:“瘋了嗎?!”他的聲音又急又怒,胸膛劇烈起伏。
“我不跑!”約雲喘着氣,後背緊貼着他的背脊,“要死一起死!”
哈格的身體明顯僵了一瞬。下一秒,他猛地吹響口哨——黑駿馬嘶鳴着沖來,鐵蹄直接踹開一匹偷襲的狼!
狼群終于退去時,哈格的第一反應是轉身抓住約雲的肩膀:“受傷沒?”他的手指在她身上快速檢查,從手臂到腰間,最後捧起她的臉,拇指擦過她臉頰上不知何時沾的血迹。
“不是我的血。”約雲輕聲說,這才發現他的袖口被撕開一道口子,暗紅的液體正慢慢滲出來。
哈格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滿不在乎地甩了甩手:“狼牙,劃的。小傷。”
可當約雲執意要給他包紮時,她發現那道傷口深得吓人——狼牙幾乎剮掉他一塊肉。哈格卻隻顧盯着她發抖的手指:“你心跳太快了。”
他的手突然貼上她的胸口,隔着衣料感受那急促的震動。約雲想推開他,卻被他另一隻手固定住後腦勺:“别動。數呼吸。”
月光下,少年濃密的睫毛投下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但約雲能感覺到——他捧着她臉的手,比她的心跳抖得還厲害。 後半夜,他們沒再睡。
哈格堅持要守夜,坐在火堆旁一遍遍磨他的匕首。約雲裹着毛毯靠在他身邊,發現他每隔幾分鐘就要看她一眼,仿佛在确認她還在呼吸。
“我沒事。”約雲忍不住說。
哈格悶頭繼續磨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狼群...不尋常。”他皺眉組織着漢語,“這時候,不該下山。”
約雲突然想起卓瑪說過的話——哈格的父親就是被狼咬死的。她小心地問:“你怕狼嗎?”
磨刀的聲音停了。哈格的喉結動了動:“不怕。”他頓了頓,“但恨。”
這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像是從骨髓裡擠出來的。
約雲輕輕靠上他的肩膀。出乎意料,哈格沒有躲開,反而稍稍調整了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給我講講瑪卡納納吧。”她說。
哈格沉默了一會兒,開始用夾雜着哈薩克語的漢語描述那座神山。傳說山頂有永不融化的雪,有能治百病的聖泉,還有......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均勻的呼吸聲。約雲擡頭,發現少年居然坐着睡着了,下巴一點一點地往前栽。
她悄悄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哈格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像隻疲憊的狼崽。
狼群在日出時分散去,像晨霧一樣無聲無息。終于,約雲也在疲憊中睡去。
天亮前,約雲被一陣細碎的聲音驚醒。
她睜開眼,看見哈格正在收拾行裝,動作輕得像是在執行某種秘密任務。晨光中,他的側臉線條緊繃,眼下帶着淡淡的青黑。
“怎麼不叫醒我?”約雲坐起身。
哈格頭也不回:“你睡得好。”他遞來一杯冒着熱氣的東西,“喝。”
約雲接過,是沙棘茶,溫度剛好入口。她小口啜飲着,看哈格利落地拆帳篷。他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痂,但動作間還是會微微皺眉。
“手還疼嗎?”她問。
哈格搖搖頭,突然從懷裡掏出個小布袋扔給她:“路上吃。”
約雲打開,裡面是烤得金黃的馕塊和曬幹的奶疙瘩——都是她平時多吃過幾口的東西。她擡頭想道謝,卻發現哈格已經背過身去,耳尖微微發紅。
哈格直到最後一匹狼消失在山脊後,才緩緩放松下來。他轉身走向約雲,突然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你發燒了。”他皺眉。
約雲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掌心全是冷汗。她以為是看到狼群緊張的,現在才意識到——她的心髒又開始抗議了。
“沒事。”她推開哈格的手,“走吧,今天不是要過冰河嗎?”
哈格盯着她看了幾秒,突然轉身走向馬匹。回來時,他手裡多了個皮囊:“喝。”
約雲接過,灌了一大口——是摻了沙棘的馬奶酒,酸澀中帶着辛辣,瞬間燒熱了她的喉嚨。
“能止痛。”哈格簡短地說,然後彎腰開始拆帳篷,動作粗暴得像在跟誰賭氣。
約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他在害怕。不是對狼群,而是對她的病。
---冰河比想象中難渡。
正午的陽光照在冰川融水形成的河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哈格牽着兩匹馬走在前面,河水沒過他的膝蓋,碎冰撞擊着他的靴子,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