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男生終于開口。
沉緩而倦怠的音調,挺不像這個年紀的大學生。
其餘同學起哄:“又裝。”
那男生沒理會其他人,徑自走近孟回:“孟老師,是麼?”
孟回沒想到他會主動找自己搭話,有些錯愕,“額,不用,不用叫我老師。”
“哦。”男生雙手插兜,“我對影視制作有點興趣,加個微信呗。”
見孟回沒反應,又補充道:“後邊有問題想跟你請教。”
雖是主動搭話,語調卻有種不容置疑的自然,他似乎從未想過被拒絕的可能,自然到有些傲慢的意味。
孟回其實不太想應下,來學校純看何許面子,他沒什麼興趣真去為人師。那男生比他高出半個頭,站得離他很近,超出了社交安全距離,這令孟回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
扭頭看了眼何許,發現他目光飄向遠處,并沒有在意自己這邊。正猶豫如何得體拒絕——
“何許。”一個清亮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人群中走來一個穿淺色羽絨服的女孩,孟回有點輕微近視,這次來學校為了凹造型也沒戴眼鏡——等她走近才認出,是何許的同門師妹林觀,前幾年他們系聚餐時見過幾次。
被一打斷,孟回得了機會,連忙拉着何許繞過男生,往前走了兩步迎上林觀。
随後轉頭對男生道:“不用單獨加聯系方式了,有什麼問題找你們何老師就好~”
“你也來這了啊?”孟回笑着打招呼,“教哪門課?”
說着拿胳膊肘輕輕捅了捅身側的何許,“哎,你們挺有緣呀。”
何許并沒有反應,孟回扭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面色尴尬,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
再回頭看林觀,她看到何許沒說話,表情也有點變了:“你們......難道你還沒——”抿了抿嘴,沒把話說完。
?
不對勁。
何許很少會出現現在這種表情,孟回太了解他了。一旦出現這種表情,那就說明他有事瞞着自己。
這兩人在搞什麼呢,諱莫如深的語氣真是讓人不爽。孟回忽然煩躁起來,或許也不是煩躁,隻是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說不清道不明,從剛剛林觀出現到現在,短短的幾分鐘内,這感覺越聚越濃。
“何許,你現在的臉色真是精彩。”孟回看着兩人,慣常調侃的口吻,“有事麼?”
何許持續沉默——他怎麼忽然嘴笨起來了?
林觀看出氣氛不對,匆匆告别。
“晚上再說吧,我們先去吃飯。”許久,何許終于開口。
“哦。”
兩人沉默地往學校南門走去,經過湖邊時,天空毫無征兆開始落雪。
“哇,下雪了,好突然。”孟回忽然停下,攤開手心去接雪花,完整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
何許也停下來,擡頭看了一眼飄雪的天空,然後将目光轉向孟回。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細碎的星光。
“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好像也是跨年這天,那天也下雪了,對,我記得很清楚......”孟回看着何許,溫柔回憶,“我們吵了一架,那好像是我們為數不多吵得比較厲害的一次。”
當時孟回工作的項目組解散,他在家呆了快半年,感覺前路茫茫,這種狀态讓他無比焦躁,心中一直緊繃着一根弦。那一年遊戲行業普遍唱衰,版号下不來,項目組解散了一個又一個。朋友圈裡滿是同行的哀歎。
他忽然覺得很沒意思,看誰都煩。
臨近年末,先前的同事給跟他說有個去劇組幹美術的機會,反正他在遊戲公司也是畫概念圖,去劇組畫也一樣,技能互通,很好上手,賺得還比公司多。
何許不同意,身邊有跟組跑的,他清楚其中狀況,他覺得太累了,堅持讓孟回再等等機會,等行情好了再投公司,知道孟回待業在家焦慮,所以他很小心地措辭,大意就是希望孟回不要焦慮,暫時沒工作也沒什麼,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
“何許,我休息得已經夠多了。”孟回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語氣就會格外刻薄,他總是改不了這個習慣,“有活就幹呗還挑什麼呢,你想讓我一直在家當個廢物麼?你打算養我多久?你自己也——”
話語驟然刹住,孟回的焦慮不是沒有緣由,彼時流感時代的陰影還沒有散盡,整個社會仍舊處在一種壓抑不安的氣氛中。而他有許多關于未來的打算,認為自己一刻也不能休息。何許當時正上學,孟回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該為兩人的未來承擔更多責任,他怎麼可以停止呢。
這麼想着,他的思維越來越發散,他覺得何許有時候就是太過理想主義,一直呆在校園裡,不知生之多艱,不僅如此,還把自己想得太嬌氣,劇組雖然漂泊,但也确實給得多,那麼多人能幹,為什麼他就不能呢。
後來......後來怎樣了來着,自己又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何許最後是怎麼妥協的,他記不清了。
“你太溫柔了,即便是面對我。”孟回說,“我們根本就吵不起來,你總是會無條件遷就我,這麼多年一直如此。”
何許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
“說吧,什麼事。”
“我們......先吃飯吧。”
“忽然很好奇呢,好奇到吃不下飯了。”孟回盯着對方,強作耐心。
于是何許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同樣很了解孟回。他能瞬間讀取到孟回的語氣和神态,現在孟回這種壓抑克制的語調,正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很神奇的是,在那一刻,何許忽然破罐子破摔地産生了一絲決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與孟回對視:
“我們分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