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下了很大的一場雪,我行乞到一個飄着肉香味的屋子前,聞着聞着,我就走了進去。屋子的主人是一對看上去還算憨厚的中年夫妻,背地裡幹的,卻都是不當人的勾當。他們誘騙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然後将他們的手腳砍斷,丢到街上,以此來博得富貴人家的憐憫,替他們讨來錢财。”
說到這裡,隐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之處,赫然有着相接的痕迹。
松閑愕然,以前他竟沒有注意,隐龍一直是用左手持劍。
“後來我終于逃了出去,帶着我無用的右手,以及這些年來偷偷藏起來的微薄的盤纏。我沒有家,也不知道該去哪裡,當過扒手,也學過雜技,隻為了争一口氣活下去。學雜技的那幾年,是我最開心的日子,雖然剛開始很笨拙,經常挨罵,不過總算安定了下來,甚至還結識了不少朋友,雜技班的大家……真的很溫暖。隻是沒想到,一場大火,再次将我打回了原地。”隐龍笑了一下,眼神空洞而寂寞,“我問你,那種情況,你是要命還是要錢?”
松閑愣了一下,微張的嘴巴還在顫抖,隐龍卻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啊,那時候還不想死,于是,又變回了一個隻有斷手陪伴的孤獨的人。後來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隐龍呼了一口氣,擡頭望天,卻是灰黑一片。
“那天,也差不多是這樣……”
松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隐龍,整個人都處在恍惚之中。
隐龍剛剛所述的經曆,實在令人身臨其境,無數個生動而又惡心的畫面抽打着他,鐵鍊鎖喉般扼得他說不出話。
雜技班失火之後,身無分文的隐龍居無定所,四處流浪,可卻是這樣的他,因為姣好的容顔,被人盯上了。
那一年他才十歲,被擄進了枕鸢樓,成了一名男妓。
稚嫩的臉龐,純潔的眼神,失去一隻手的身體,還有他驚恐的表情,害怕的躲閃以及無助的喊叫,都變為了滿足那些有錢人惡趣味的高級砝碼。
這一做,就是七年。
隐龍從青澀懵懂的小男孩,一舉成為風鳴最為搶手的花魁。
“我都不記得自己死過多少次了,可不管哪一次,他們都能給我救回來,最後甚至連睡覺都派人來監視我,隻為了我能繼續給他們賺錢。不過可笑的是,我那微不足道的倔強,一寸又一寸地被消磨掉,我……竟然開始習慣了。當上花魁之後,我似乎不再抵觸這份工作,我學會了所有讨人歡心的手段,隻要稍稍出力,那幫傻子就能把家底都搬出來。哈哈哈哈,松閑,你知道嗎?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支柱,我愛錢,愛得要死!甚至回想起雜技班失火卻沒有選擇沖進去拿錢的自己,心裡竟生起了憎意……”
隐龍的情緒激動起來,整個人不住地顫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松閑的心猛地收緊了一瞬,因為他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兩點晶瑩的閃光。
這是他第一次見這樣的隐龍,也會是最後一次。
不知道為什麼,他隐約有種預感,他的身份快要瞞不住了。
“直到……他出現了……”
隐龍輕輕笑了一聲,就好像沒有笑一樣。
他惡心曾經堕落的自己,以那種身份揣測鶴大人的心思,是他對大人唯一一次不尊,也是他永遠無法原諒的亵渎。
“我不知道大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可就在我表演結束後不久,老鸨便喜笑顔開地來通知我被買走了。那一瞬間,我并沒有過多的感觸,雖然也曾幻想過無數次離開枕鸢樓的情景,但去哪裡,跟誰一起,對當時的我而言,都是無所謂的,隻要給我錢,我什麼都願意幹。我早就沒有真正的自由了。隻是我沒想到,把我買下來的,竟然是一個比我還小的少年。”
“直到轎辇停在了禦靈府,一排人對着他恭恭敬敬地稱呼‘少爺’時,我才意識到,買下我的人,竟然是鶴府的公子。不過,我清楚自己的地位,也知道自己的價值,甚至還有一絲興奮,畢竟以前還從未伺候過這個歲數的人。可是,我想錯了。當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樣沐浴、更衣,可他來到房間時,臉上卻不是我已經見到過無數次甚至是想吐的表情。看着那樣正常的表情,我竟無計可施了。”
“我不記得自己愣了多久,直到大人坐在我的身邊才緩過神。我怕大人生氣,立馬伸手想去解他的衣服,卻被他疑惑地阻止了。我至今……都忘不了大人當時說的話……”
……
“少爺,我很會服侍人,您……”
“你覺得我在緊張嗎?”鶴也淡淡笑了一下。
“不……不是……”隐龍一時語塞,才發覺自己才是緊張的那個。
明明已經做過那麼多次,可面對鶴也,哪些技巧怎麼都不管用了呢?
“我并不是買你回來做那種事的。”鶴也轉過頭,看向前面,“我還沒堕落到那種地步。”
“那……是有什麼别的需要?”隐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用途。
“如果我讓你去殺人,你會去嗎?”
隐龍的眼睛微微睜大,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是如何面不改色地說出“殺人”這個字眼的。
可轉念一想,又不甚合理,生在宗門裡的人,與普通人終歸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