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等到天亮再回去,結果還未到卯時,雲銜和鶴也就被急如星火的落玄羽拉上了馬車。
漆黑的馬車裡,唯一的一盞燈也被鶴也吹滅,兩人面對面坐着,吃了啞藥般沉默。
馬車搖搖晃晃的,将潑了墨的天空攪和得更加濃郁,同他們的心情一樣,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
喬與疏死了。
兩人沒有忘記萬說的話,“欲窺天機,透露天機,皆需以命相為酌”,所以從天機閣回來之後,他們便去了喬府,不過當時喬知淵也回來了,所以拒絕了他們的探望。
昨天早上,冬禧節還沒開始之前,雲銜與鶴也又去了一趟喬府,家老帶着他們來到喬與疏的房間,他雖還是一副病态,可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面對透露天機的事情,他沒有多大反應,隻是告訴兩人,他做過的事從不後悔,無需為他感到内疚,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他強加給兩人的因果。
喬與疏的性命從洩露天機的那一刻起,便由不得自己了,隻是兩人都沒想到,天道降下的懲罰竟然這麼快,那日房中叙談,竟成了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不管怎麼說,對于喬與疏的死,他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整整十八年,喬知淵四處奔波尋求續命的法子,可傾盡靈力也還是沒能護住他的孩子,面對喬與疏的屍體,他該是何等悲怆的心情啊。
二人無顔面見喬知淵,可他們又必須去,哪怕會遭受冷眼相待,他們也甘願接受,以贖前愆。
雪早早就停了,可天比之前看上去還要暗,連風都是黑色的,一縷又一縷,宛如索命的鈎鍊。
落玄羽用靈力禦馬,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喬府,門口的馬蹄印、腳印和車轍雜亂交錯,早已将那一片積雪踏平。
落玄羽拉開布簾,道:“大人,宗主已經進去了,屬下在外面等您。”
“嗯。”
冷風瑟瑟,白綢飄動,昔日氣派的大門朱漆剝落,死寂沉沉,清冷的石階布滿斑駁,晝吟宵哭,仿佛在為這落寞之景悲歎。
鶴也和雲銜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跨入大門。
下人帶着他們來到大堂,除了低聲的哭泣聲外,還有陣陣剜心剜肺的嘶啞聲,林滄楠跪在棺材旁邊,發絲淩亂,雙眼紅腫,嘴唇幹裂,已是哭暈了好幾次。
大堂裡站滿了人,連葉家家主葉弘也出席了葬禮。
五年前,為鎮壓妖化的雲家,三位家主合力布下天罡絕殺陣,奈何突如其來一股能量波動,沖破了西北方的陣法,眼看陣法就要崩塌,葉弘不顧生命危險,立刻分出一縷靈識修補陣法,這才順利完成,可他也受到妖力侵蝕,落得個偏癱的下場。
自那以後,葉弘便閉門休養,宗族之事交給兩位長老和葉染秋負責,再未出現過。
雖然現在的葉弘依舊坐在輪椅上,不過從他的臉色來看,神完氣足,想來也快痊愈了,隻是不知道此時出關,是當真心懷悲痛還是另有所圖。
鶴也的目光與鶴翊對上,拉着雲銜便往那邊走。
鶴翊身旁站着的是喬安洵和厲承灡,喬安洵眼角發紅,顯然是才哭過,厲承灡俯着身子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後者突然擡頭,視線與鶴也擦過,落到雲銜身上,隐隐露出擔憂。
和喬安洵的反應迥然不同——大堂前的喬凜假意安慰着喬知淵,可語氣中滿是得意,縱使在這麼多人面前也毫不掩飾,對此,喬安洵對父親的态度,第一次有了厭惡之感。
對于雲銜和鶴也的到來,衆人齊齊投去異樣的目光,這般奇怪的打量,同樣也落到鶴翊身上,但兩人始終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前者做矛,後者為盾,坦蕩堅毅,無知無畏。
雲銜不過是想瞧一瞧吊客中都有誰在,然而,除卻幾位尚算交心的朋友,其餘衆人皆如撞見瘟神般,慌慌張張地将視線挪開,那模樣,好似這場喪禮上死的不是喬與疏,而是他這個從棺中“詐屍”的異類。
“伯父,請節哀。”鶴也的眉毛緊跟着嘴唇的一張一合抖了抖。
明明隻有三個字,卻承擔了難以計量的痛楚。
“喬宗主,請節哀。”雲銜原不想對喬知淵如此禮貌,可對于喬與疏,他欠的太多,也太遲了。
喬知淵背對着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讓步,場面一時間僵住了。
對此情景,身旁的人很快議論起來。
“喬宗主這是做什麼?不接受他們二人的吊唁?”
“不能吧?聽說幾位少主關系不錯,私下裡經常見面,喬宗主何故為難?”
“怕是有别的原因,不然喬宗主不會在喪禮上發脾氣。”
喬樾冷哼一聲,瞪了他們一眼,吓得二人急忙閉上了嘴。
“鶴也就算了,他雲銜算是什麼東西,也配向我家少主吊唁?”喬璟譏諷道。
“是是是,大人說的是。”其中一個人谄媚地點着頭,又壯着膽子問了一句,“大人,雲家不是早些年就被滅門了嗎?這雲銜是怎麼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