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說吧。”鶴也微微一笑。
“是。”
待阿肆坐穩後,鶴也問道:“你最近一直都在梵櫻?”
阿肆搖了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雙手奉上:“回大人,屬下今日才到,喬少主的喪禮,屬下也在場。”
鶴也接過信,一眼便認出喬與疏的字迹,懷中的小狗嗅了嗅,悲傷地吠了兩聲,窩起來沒了動靜。
“實不相瞞,大人,前幾日喬少主曾找過屬下,将米粒暫時寄存在屬下這裡,隻是并未言明其中緣由。今日卯時,米粒突然性情大變,狂躁不安,屬下跟着它一路來到喬府,在喬少主房間外的一株野薔薇下找到了被茶杯壓着的信,信上明确寫着由您親啟,所以屬下一直等候于此。”
鶴也颔首道:“辛苦你。”
“大人言重,信已送到,屬下告退。”阿肆拍了下風影狼的後背,離去了。
雲銜盯着擺動的簾子若有所思,喃喃道:“我還以為世間早已不存在馭獸家族,沒想到還有這麼傑出的後代,那兩隻靈寵資質非凡,想來無需主人指令也能單獨作戰。鶴也,我當初說的那句話真不假,你身邊得意的人不少嘛。”
“有他們襄助在側,委實令我諸事無憂。阿肆這個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一年到頭,即便是我見他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不過我知道,他很喜歡七洛。”鶴也笑了一下。
雲銜的眼底泛起片刻怔忡,七洛,于他而言,是初見便心生歡喜之地。許是曆經風雨漂泊,終于覓得一處能卸下心防、不再提心吊膽的歸處;又或許,僅是因為鶴也在那裡,成了他心中無法割舍的牽絆。
七洛神似當年的夜陵,但處處又與夜陵不一樣。
鶴也打開信封,卻遲遲沒有将信拿出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隻要把信讀完,他與喬與疏有關的念想就徹底斷離了。
“看一看吧,萬一是喬兄還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呢?”雲銜雖然嘴上這麼說,可他同鶴也一樣黯然神傷。
鶴也略有猶豫,将那張折得方方正正、還帶着殘存墨香的信展開了。
給我的朋友,鶴也,雲銜:
展信佳。
原諒我用如此俗套的問候語,隻是想說的話太多,落筆卻不知道該從何處去寫。等你們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早已躺在了靈柩中,雖然不知道喪禮上會發生什麼,但我知曉,我的死訊會對你們造成很大的困擾,在此,我想對你們緻以誠摯的道歉。
我自小身子孱弱,這件事似乎家喻戶曉,父親為了給我治病,幾乎跑遍了整個太初。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他想為我換命,而且已經找到了合适的人選。我能感受到自己時日無多,也真心希望可以多挺過幾個夜晚,多感受每一個不同的早晨起來的瞬間,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剝奪那個與我同樣生辰八字的素不相識之人的生活,用他的命換我的命,我的良心接受不了。所以,我準備自我了結了,不過不用擔心,我會選擇以最舒服的方式結束,因為我很珍惜我所度過的具有重大意義的人生。
鶴也,雲銜,我們一同長大,卻交集不多,但我的本心告訴我,你們所受的磨難并不比我少,而我恰巧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麼,我很開心,也很滿足,隻是唯一遺憾,再不能像那天一樣談笑了。
請不要自責,一切都是我的自私自願,不要因此感到束縛,等到成功破卦并且一切歸于平靜時,期待與你們同享喜悅。
山水一程,幸得相遇,我先一步歸去,有緣再見。
你們的朋友,喬與疏。
“啪嗒”。
鶴也的手抖若篩糠,那些字飄飄晃晃地飛入眼中,既不渾濁也不清亮,燭火連着炸了幾個火花,光影沉浮,馬車中仿佛仿佛多了一個人。
雲銜用胳膊壓着額頭,喉結大幅度地滾動了一下,他咬着嘴唇,頸部青筋被抻得仿若拉滿的弓弦。
有那麼一瞬間,雲銜恍惚,他覺得自己錯了,什麼都錯了,逃跑也好,修煉也好,報仇也好,似乎都不重要了,因為隻是活下來,他就做錯了。
如果他也在五年前死了,是不是後面的事都不會發生?哪怕喬與疏知道喬知淵是要幫他換命,可如果缺少了天懲,是不是還有回旋的餘地?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都是因他而起……
究竟……怎樣才是對的?
下一個因他而死的人又會是誰呢?
雲銜雙眼空洞,無力地垂下頭,腦袋仿佛随時都會掉落。
“汪汪!”
米粒突然叫了起來,從鶴也的懷裡跳了下去,咬着信封放在地上,從裡面扒拉出了一片有些發蔫的花瓣。
雲銜輕輕捏起,仔細地聞了聞,頓時定住。
報春花,意為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