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次日醒來時已是九點。
從滿是牆皮的被窩裡爬出，李乘歌頂着毛毛躁躁的腦袋去了衛生間，洗了好長時間的澡。
巴儲守在外面，等李乘歌出來後，遞過去了一杯熱牛奶。
“他怎麼還在這兒？”李乘歌皺眉道。
“送不走，他的靈魂不可引渡。”巴儲邊說邊把黑鏡擺在了李乘歌面前，“我昨天給他描了骨，結果……”
李乘歌頗為震驚：“七魄具在，天魂缺失？”
“是啊，而且我探了一下他的魂魄，竟然處于一種極其穩定的狀态，可以說與常人無異。”
“怎麼可能？”李乘歌瞥了地上昏睡的小偷一眼，“那他是如何出現在這裡的？”
巴儲的神色嚴峻起來：“恐怕往生門混沌之前，他一直處于遊魂狀态，他……應該死了十七年了。”
“真是荒唐。”李乘歌愠怒，一把将牛奶推至巴儲手中，“他也就十七歲，難不成當了鬼魂還長生不老了？下面那些擺渡人怎麼幹活的，偏偏就落下他一個戶口？”
“祖宗，祖宗，您别發那麼大火氣，我這心裡慌得喲……”巴儲的手顫顫巍巍的。
“行了，少說這些沒用的屁話，他怎麼死的？”
“有點特殊，他吧……也是個可憐人。”
李乘歌瞪了巴儲一眼，後者連忙加快了語速。
“他叫陳醋，生在蟄江一個窮苦村子裡，父母早亡，吃百家飯長大，收養他的一對老夫婦在他十歲那年相繼去世，後面就跟着村長住……”說到這裡，巴儲的語氣明顯艱澀起來，“村長一家都是佛口蛇心，表面上對陳醋關懷備至，背地裡卻讓他睡豬圈，吃雞食，陳醋不僅要沒日沒夜地幹農活，還要忍受村長家兒子的辱罵，甚至……臘月裡肋骨被打折了兩根，也隻能縮在豬群身邊硬熬。”
李乘歌微微動容，旋即又換上了事不關己的表情。
“就這麼死了？”
“不，他是為了救人溺死的，救村長家的女兒。”
“她對他還算不錯？”
“恰恰相反。”巴儲冷冷笑了一聲，“她恨極了陳醋，因為村裡人造謠陳醋喜歡她，她覺得名譽受損，一時想不開就跳了河。陳醋在附近放牛，聽到聲音後便第一時間趕過去，他不會遊泳，可還是跳下去救人。當時已經圍了很多人了，可女人獲救後，無一人再下水救援，最後，陳醋力竭沉入水中，主動嗆水，直至溺斃。”
李乘歌沉默了數秒，将縛魂索收回的同時開口道：“真是沒出息。”
陳醋此時也醒了過來，看到李乘歌的一刹那，他“啊”了一聲，可又怕冒犯到李乘歌，迅速将頭低了下去。
“啊什麼？”李乘歌朝他走過去。
陳醋吓的縮了下身子，這才發現自己可以動了。
李乘歌蹲在陳醋面前，他下身裹着浴巾，上半身裸露着，白嫩的皮膚如牛奶般細膩柔滑，與他相比，陳醋似乎黑得過分了，但這并不是髒，而是純天然曬出來的小麥膚色。
“你……”
李乘歌一驚。
這個髒髒包竟然抓他的手腕。
巴儲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來，連大氣都不敢出。
唯獨陳醋自顧自地傻呆呆地觀察着，他捧着李乘歌的手，邊看邊揉眼睛，直到确認沒有傷口後，長長舒了口氣。
然後，他擡起頭，笑着看向李乘歌，做了一些李乘歌看不懂的手勢。
李乘歌愣了一瞬，這家夥的睫毛真是又密又長，如鴉羽，卻裹挾着白晝的強曝光。
李乘歌站了起來。
他居然不怕他？
巴儲道：“他在比手語，說的是‘太好了，你的手沒事’。”
“他不提我倒忘了，昨天要不是他突然撲過來，我也不會受傷。”李乘歌轉了下手腕，就見陳醋的笑容慢慢退去，繼而愧疚地低下了頭。
巴儲早就料到李乘歌會這般說，笑了一下，沒有言語。
李乘歌輕輕踢了陳醋一腳，問道：“地上的，你叫陳醋？”
陳醋擡起頭，緩緩點了兩下。
“和我家狗一個名。”
本以為陳醋會生氣，可他卻隻是笑了笑。
稀疏平常地笑了笑，連蒼涼的感覺都沒有。
李乘歌咬牙，轉身坐在沙發上刷起了手機，可他根本看不進去，視頻一個又一個劃過去，隻會徒增他的火氣。
陳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這個長得像白饅頭的人好像又生氣了。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反駁呀？
“你請的家政呢？”
火星四濺的一句話兜頭砸到巴儲身上，他忙不疊道：“十點，十點，約太早了怕打擾到您老休息。”
陳醋疑惑地歪了歪頭，他能從二人的對話中了解到他們的尊卑關系，可白饅頭怎麼看也不能比這個大叔歲數大呀，怎麼會用“您老”來稱呼呢？
“家政來之前，把他給我弄走。”
此話一出，陳醋的心莫名慌了一下。
雖說他的确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可下一步，他的人生又會受誰安排呢？
陳醋乖乖坐在那裡，像一個商品，沒有任何主意。
“我看……”
“你看？”李乘歌按下關機鍵，屏幕上映出他冷淡的眼眸。
“不不不……祖宗，是這樣的。”巴儲貓着腰，一路小跑過去，指了下陳醋道，“他的人魂還在，地府收不得他，天魂又缺失，容易被髒東西附身……然後吧……這個呢……就是那個……”
“巴儲，你知不知道每次開大會，學生在下面都說你什麼？”
巴儲是愣了一秒的，可基因裡的本能還是讓他趕緊接話道：“說我……什麼？”
李乘歌倚在沙發上，單手支着額頭，閉眼道：“老、王、巴。”
“什麼？老……老王八？”巴儲不敢跟李乘歌大聲講話，隻能氣得原地打轉，“這幫小兔崽子，我……”
“你什麼你？能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次次開會次次啰嗦，你不嫌費口水我還嫌屁股疼呢。”
巴儲立馬被噎住了，小聲道：“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就在這時，一聲不合時宜的笑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