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教師節，一大早陸了晴就接到書店的電話，催她去取書，那本山東畫報出版社的《人間草木》。
下午上完最後一堂課，便和周媛一起去了書店。
除了還《讀者》還續了那本《Death on the Nile》的借閱期。
兩人正要離開，又被那店主老頭叫住。
“訂《酉陽雜俎》這個人你認識嗎，上次你們一起來訂書的，他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你要不要一起幫他帶回去？”
陸了晴看了看他還拿在手裡的留言便簽，上面有他和她的名字和留言字迹，并排着一目了然，都是煊城一中，連班級也是相連，難怪他想她幫忙。
陸了晴突然想起，昨天在操場章嘉煜把手機關機的事，估計是忘了這事，還沒開機。
“認識。”她說，“給我吧。”
陸了晴看着他手裡寫着電話和名字的便簽。
“這個還有用嗎，可不可以把這張紙給我。”
店主收回下一秒就要扔進垃圾箱的手，沒說什麼，把紙條遞到她面前。
“謝謝。”
陸了晴接過，盯着上面那排蒼勁有力的字體怔了好幾秒。
轉身看了眼不遠處的周媛，小心翼翼的把這東西放進了校服的兜裡，像珍藏着什麼一般，确定無誤後，才擡腳走過去。
“這本《酉陽雜俎》是你們班要送給班主任的教師節禮物吧？老闆說章嘉煜的電話打不通，問我認不認識他，你帶給他吧。”
周媛順手把書塞進了書包，下第一節晚自習，直接遞到了章嘉煜的面前。
對方一見，十分的意外。
周媛解釋了一嘴。
“店主說你電話一直關機。”
想到在書店碰見那一天，兩人也是在書店一同出現。
周媛對這種事才沒那麼熱心腸。
章嘉煜心下猜測，多半是自己電話打不通，陸了晴去取書時被老闆求着幫忙了。
那個女孩，總是那麼好心，看起來又好說話，無論關系親近隻要用得着她，都會幫上一手，莫名的，又想起昨天她看見自己沒水喝生氣，唯唯諾諾送奶茶的樣子。
嘴邊勾着抹淡淡的笑意，他接過。
“謝謝。”
...
下了晚自習回家，陸爸正在廚房做宵夜，孟女士在到處搜刮髒衣服丢洗衣機。
陸了晴打過招呼就一個人縮回房間，啃那本《Death on the Nile》，已經快看了三分之一。
蓦的，卧室外有人在喊。
“了了！你這衣服兜裡的東西還要不要？”
想起什麼，她蹭的一下起身往外跑。
是她一回來就丢在沙發扶手的校服外套。
“要要要！”急得不行。
應該是那張寫有章嘉煜名字和号碼的定書留言紙。
“這誰家小孩寫字還挺好看啊，跟練過一樣。”
孟瑤笑着把東西遞給陸廣義看，他接過，愣了一秒。
這時候，陸了晴剛好跑過來。
陸廣義擡眼看自家女兒，問。
“章部長兒子跟你一個學校啊？”
“嗯。”
陸了晴伸手接他遞過來的藍色便簽。
“學習好嗎？”他又問。
“特别好。”陸了晴答。
陸廣義深深看了女兒一眼，問，“特别好？你怎麼知道？”
“他在我隔壁班，我們兩個班的老師都是一樣的，而且我們按成績分的，最好的就是在一二班。”
解釋的時候莫名有點心虛。
以為自家爸爸看出來點什麼，陸了晴有點緊張，沒想到他隻是說，“心智很強大啊，他家裡的事居然沒影響他中考，又感慨：“他媽出事之後，這孩子和章部長的關系越來越緊張了，不是吵架就是不回家。”
“爸爸你認識他啊？”
“嗯，他媽媽的葬禮上和領導去吊唁了，長得挺周正的，就是不怎麼愛講話，我還送過他一次，和你一起，你忘啦。”
腦中立刻浮現那晚少年披滿月色的落寞身影。
沒忘，她當然沒忘，怎麼會忘。
是，他忘了。
陸了晴捏着紙條回了卧室，腦中怎麼也忘不掉陸爸的話，這令她想起沈菁曾經說過，章嘉煜媽媽截肢的事。
她打開了電腦，百度輸入沈菁口中那個省劇院名字，主頁各種人名簡介一個挨一個，其中一張灰白照片格外醒目，清秀的眉眼柔媚，是那種偏古典美人的味道，讓人想起古裝劇裡女演員，章嘉煜很成功繼承了她八分的美貌。
姜念，前舞蹈首席。
她粘貼了名字繼續查，截肢的原因是滑雪事故，卒于今年八月，很簡短的一句話，好像人一輩子，就活了這句話，什麼也沒了。
心裡空落落的，像打開了一本有關他的故事書，裡面隻有一句引語，她什麼也沒法知道得更多。
失望的關了電腦，把桌面的那張便簽小心翼翼的收進抽屜，餘光掃過裡面的兩樣東西，愣了一秒，拿起透明的綠色糖紙走出去。
“媽，你超市裡有賣這種糖嗎？可不可以給我帶一盒回來，我挺喜歡的。”
孟瑤擡頭看了一眼，搖頭。
“這是意大利進口的吧，我們超市沒有，得去專門的進口超市。”
“哦...”
陸了晴眼底更失望了。
...
中秋收假後，一班黑闆報正式提上日程，聽說一中要拍宣傳片，優秀班級的學生有出鏡機會。
多有面子的事，大家一下積極起來。
一班選的是科技主題，稿子已經寫出來，下一步的任務就謄寫和闆繪。
放學後，陸了晴被一班的一堆班委“熱情的”堵住，請去了隔壁，周媛站在黑闆那頭笑。
“我在這呢，她答應了的，還能跑不成。”
她拿着手裡其他同學不知道哪裡收集來的圖，身邊站着章嘉煜，看樣子，兩人剛才應該在讨論闆面如何分欄布局的事。
少年聽見動靜，擡起頭，目光直直的瞧過來，釘在她身上。
被那樣一雙眸子盯着看，陸了晴的心無端顫了一下。
“這個好看是好看，也貼切科技主題，可是...你能畫嗎？感覺有點難。”
周媛舉着圖慢慢走過來，眼底有擔憂，畢竟粉筆畫和紙上畫有本質區别。
那是一副星系圖，螺旋狀的星臂中充滿了藍色的恒星和星雲，包裹在中間的是一顆黃色明亮的核球，萬分的夢幻、璀璨。
“能畫。”
陸了晴看了一眼接過。
章嘉煜也走了過來，站在這四五個人中間。
陸了晴擡頭時眼光和他碰了一瞬，怕他發現自己裝作無意中的圖謀不軌，壓住心跳，又很快移開。
視線在這些人裡掃一遍，問，“需要彩色粉筆，你們有嗎？”
一排人面面相觑，犯了難。
幾秒後——
“有、”章嘉煜看着她，“老師辦公室我見過，你需要哪些顔色，我現在去拿。”
“藍色、粉色還有黃色。”
心髒怦然的跳，陸了晴壓了壓呼吸看着他。
少年點點頭，轉身出了教室後門，一串小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沒過一會兒，當真抱了三盒彩色粉筆回來。
教室裡七八個人，真正幹活的卻隻有陸了晴和章嘉煜，剩下幾人把黑闆擦得一塵不染後就坐去了最前排當監工，時不時看看章嘉煜的闆書有沒有寫歪提醒幾句，然後七嘴八舌的開始聊天寫作業。
陸了晴站在黑闆最右下角的地方畫畫，章嘉煜寫字從左邊過來，每隔十分鐘，兩人就要并排着站一會兒。
秋日的斜陽從窗玻璃一寸寸下移，打在兩人身上，在地闆上曬出兩道重疊的影子，他高她好多，身型也比她寬大，模糊的影子，好似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抱住，融在懷裡。
“你在看什麼？”
走神的刹那，頭頂多出道低沉的聲音，驚得陸了晴回頭，對上雙深邃的黑眸。
隐隐的，耳根在發燙。
“影子、”她指了指地上，為自己解圍，“你好高啊，我都不到你肩膀。”
章嘉煜笑笑沒說話，視線在她身上停頓兩秒，像在度量她說的話，最後收回視線看了看她的“作品。”
一副銀河星系圖快畫到了尾聲，完全還原是不可能，但起碼和圖上有八分相似。
用粉筆，八分相似已很不容易。
“你好厲害。”
男生突然說。
他竟然誇她，好意外，心髒蹦蹦跳。
大腦刹那間空白了一秒，像是慌亂得不知道接什麼好。
“謝謝。”陸了晴隻得說。
由衷的誇贊，章嘉煜見人好像很不好意思，不敢看他一樣低着頭，白皙的臉有些紅了。
忽的，陸了晴聽到一聲輕笑，很清晰的落在耳邊，不像以前那般若有若無，可其中的含義，她琢磨不清。
擡頭，男生已經走往左邊去了。
又是新的一行字。
這時，身後那群同學忽的有人叫他一聲。
“煜哥，最後一節課數學課有個公式不明白，老師中間怎麼少一步細節，我沒太懂。“
拿粉筆的手頓了一下，像在思考，短暫幾秒後粉筆頭密集的落在黑闆的空白處，響起一陣清脆的敲擊聲，十分悅耳。
“是這個嗎？”
十幾秒後，章嘉煜停頓，側身問身後的人。
“對。”男生答，似乎對他一下就明白他問的哪個公式一點都不驚訝，習以為常。
他還記得那副圖，用虛線畫出了一條輔助線，很利落的寫了個字母“L”，然後轉過頭看着他們。
“不是老師少一步，是他以為你們能看明白，省略了。”
說完，章嘉煜把這個公式細緻的推演了一遍。
身後的男生恍然大悟，看着黑闆那串公式十分激動的豎起了大拇指。
“煜神就是煜神，煜神就是牛*。”
“有女生呢，别說髒話。”章嘉煜又笑，“再這麼叫，我把公式擦了。”
他好像特别不喜歡别人給他冠什麼名号。
打趣又帶點威脅的口吻，和那個雨天讓周媛别叫他校草時一模一樣。
男生沒抄完筆記，急得叫，“别别别！”
一群人，笑作一團。
爽朗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教室，青春又美好。
陸了晴默默注視着這個學生堆裡的答案百科全書，一下看得有些呆了。
少年逆着光側站，渾身浸潤在橙金夕陽下無比的耀眼，仿佛她筆下那顆，宇宙裡永恒閃亮、唯一一顆恒星核球，進而有有些惆怅，那片浩渺星系中，圍繞他、奔向他的億萬星塵裡，不知她在其中排第多少顆。
那男生抄完了答案，站起來問他們。
“我請客，我去買喝的，你們要什麼？”
周媛寫題的筆頓了下，“橘子汽水~”
“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