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洋”
“芬達”
“礦泉水就行。”
最後輪到辦黑闆報的兩位主力軍。
陸了晴心忽的一下，仿佛被一片羽毛掃過，率先道，“薄荷蘇打。”
剛說完，她明顯感覺到身旁的人怔了一下，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像猜中了一個彩票一樣，很快，低磁的聲音響起——“和她一樣。”
男生記下來，飛跑着出了教室，很快提了個袋子回來。
陸了晴手裡捏着一張餐巾紙在為繪圖做收尾工作，手肘突然被人輕碰一下。
“給。”
那處經由他觸碰過的肌膚，有一種舒服的、涼幽幽的感覺，像擦了一片薄荷水，陸了晴心髒顫動得像觸電，身體裡仿佛有一串餘震，經久不息。
那瓶和他手中一模一樣的薄荷蘇打遞到自己面前，她擡頭，和他黑玉般深邃的眸子對上。
“謝謝。”接過透綠的瓶身，不小心擦過他指尖，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好啦！大功告成，可以交差了。”
周媛歡快的跑過來抱着陸了晴，一張嘴快怼到她臉上親，被她笑着嫌棄的推開。
“我就說過吧，章大校草的闆書和你的畫絕配，這次一定能狠狠地加一筆班級榮譽分，校園宣傳片出鏡的優秀班級一定是我們！”
陸了晴沒說話，倒是章嘉煜在一旁調侃她。
“你可别忘了，你提的意見，我也要去二班做‘資源置換’，沒那麼絕對，别太早高興。”
果不其然，周媛像個鼓脹的氣球被戳一針，瞬間焉了。
他的字、她的畫，在同一片牆上熠熠生輝，不像那張便簽紙上的兩排字，她的醜得像一樁慘案般拿不出手。
一種滿足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何嘗不是隐晦的青春故事裡，最具有紀念意義的一章。
“我可以拍張照嗎？”陸了晴問。
當然沒有問題，不僅她拍了，剩下的幾人都拍了，紛紛發在空間裡，不到半小時，這副出彩的黑闆報就在學校内到處瘋傳，還引起了老師的注意。
出衆的才能被廣泛認可，接下來的幾天，陸了晴想不到自己會被輪流的派到各個班級裡出苦力，也算是一份甜蜜的負擔。
很多很多年以後，這份記憶依舊曆久彌新。
陽光、汽水、習題和放學後空曠教室裡的笑聲。
陸了晴始終忘不掉，這個玫瑰色的夕陽鋪滿教室的深秋下午，她和喜歡的男生并肩，辦過一屆煊城一中曆史上，最出色的黑闆報。
...
一周後，物理老師曾提到的青訓班開課。
高一年級參加的人全是每個班裡成績掐尖的，上課的教室安排在實驗樓，陸了晴進去的時候，幾十個座位竟然坐滿了大半，一下有些驚訝。
“不止高一，還有初中部的競賽早培班，大家一起的。”
周媛給她解釋。
一瞬間，陸了晴有一種重重的落差感，來自學習環境的差異性。
她從小縣城考上來，全拼天賦和努力，那時，周圍的同學從來沒有誰會談論高考走競賽這條路，聞所未聞，大多都是如何進好高中，又如何努力高考走一個好大學，而眼前這些臉龐看上去比她還稚嫩很多的初中生，父母的眼界遠遠開闊，即便這是一條難走的路，但，萬一有可能呢？就算不能走保送，進省賽拿了名次依舊可以加分，甩别人一大截。
他們的規劃，甚至比高一的學生，還早了三年。
有些隐形的階層之間的差距，從出生起就很難跨越，認識到這一點，總讓人心髒隐隐的、細密的發疼。
即便沒想過參賽拿獎，隻是來拓展視野，此時，陸了晴心裡也有一種頹喪之感。
班級裡已經沒有相連的座位，她、周媛和許曉彤三人被迫分開，除此外，還有些老熟人，林見東坐在教室中排的位置，身旁是二班的班長，兩人關系看起來很好，還有一班的陳昊，坐在第三排，身旁的男生她不認識。
掃了一圈，她發現，那個人不在。
不可能沒報名，還是說，他遲到了？
可是，他下午放學不是從來不回家嗎。
隐隐猜測着，陸了晴剛在最後一排的空位坐下，突然陳昊身旁那男生回過頭朝後門招手，“煜哥！這兒！”
陸了晴回頭，門邊的人像是慌慌張張趕來，站着愣了一下，随即大步朝那她不認識的男生走過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
授課的老師不是年級組的人，陸了晴不認識，一節課45分鐘，她幾乎是煎熬着聽完，很多題已經超出了高一物理的範疇，她壓根聽不明白，或者雲裡霧裡。
就這樣懵懂着，突然就打了鈴。
教室裡的學生零零散散的往外走。
林見東随着人潮走到最後才發現陸了晴坐在最後一排，低着頭還在看題。
“還不走？”
伸出的手想要碰她卻又變了方向，輕輕揉了揉她的頭。
遠處的陳昊喊了兩聲煜哥，發現沒人應，擡起頭來随着他目光看過去，一片攢動的人頭，什麼也沒有。
“看什麼，煜哥。”
“沒、”章嘉煜收好視線。
“曉彤和周周去了洗手間，我等她們。”
陸了晴解釋，正好自己趁熱啃一道沒懂的公式。
林見東還想說什麼，被好友拉着離開。
“不是說打球，再遲籃球場可就沒位置了~”
這話一完，林見東果然慌張起來，急急忙忙的和她再見。
陸了晴笑看着兩人走遠，繼續低下頭來研究那道難纏的公式。
身邊都是陸陸續續往外走的學生，她一個人沉迷其中，不知道過去多久，擡頭時，發現教室裡竟然還有人。
陳昊、那個不認識的男生和章嘉煜竟然都還沒走。
陳昊和那男生在争論着什麼，章嘉煜單肩挂着書包站在一旁看，随意又認真的模樣，好一會兒，桌旁的兩人快打起來的時候，他突然搶過陳昊的筆在試卷上寫起來，吵紅臉的兩人這才消停。
有低聲錯落的交談聲傳進陸了晴的耳朵。
“煜哥，你畫的輔助線怎麼都取名L啊，L1、L2....”
陳昊笑了下，憋着壞似的望着他。
“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含義？”
“廢話這麼多？還想不想讓我教你。”
“哎哎哎~~~急了~~”
過了幾秒，章嘉煜清傲的笑聲淡淡響起。
“就是喜歡，你有意見？”
陳昊看問不出什麼，不再說話，和另一個男生一起安心看他解題。
教室裡氣氛一下安靜下來，空氣裡像漂浮着薄薄的塵霧，橘金色的夕陽被格子窗玻璃切割成直線，斜斜的打進來，淺淺的一層照在少年的側臉上，美好得連時間都靜止。
好一會兒，男生還在寫，陳昊像是看懂了，大喊一聲。
“我靠啊！煜哥，你簡直強的不像人類，還能這樣解！”
章嘉煜沒理他，筆仍舊沒停，模樣很認真。
幾人都沒有注意到最後一排還有個人。
陸了晴小心翼翼的握着手機，拉大焦距，她本來的初衷是拍黑闆上那一道令她困惑的題，角度卻鬼使神差的偏了偏，反應過來的時候，焦點已經對在了少年的側臉上。
特寫的鏡頭，仿佛一張放大的畫布，他纖細濃黑的睫毛一下下在屏幕上顫動，白皙的臉頰浸潤在陽光裡，光照下的鼻梁骨，仿佛一截半冰透的黃翡玉，皮膚上，連絨毛都那麼清晰。
即便她曾經靠那麼近，也未看得這樣仔細。
按下快門，也就一瞬。
或許是做賊心虛，心髒劇烈的跳。
還好，遠處的三人沉迷在題中，都未擡頭。
在他們還未察覺時候，她飛快的又擡高了一寸鏡頭，這次的目标，才變成那道物理題。
然而，下一秒——
“草啊！煜哥，有人偷拍你！”
是那個陸了晴不認識的男生。
陳昊先擡起了頭，見到是陸了晴，隻是震驚，但沒有說話，緊接着，章嘉煜的臉也偏過來了。
那雙深邃的眸子一下将她鎖住，即便遠遠一眼，她也看清了他微微皺了下眉，其中意味，狀似不滿。
“沒有！”陸了晴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死鴨子嘴硬般蹭一下站起來，怕他讨厭自己，急的口舌都打結，“我、我隻是想拍一下老師的闆書，我沒太懂！”
聲音大得吓死人，一下把三個男生鎮住。
好幾秒，對面幾人才有了反應。
章嘉煜把桌上的試卷一把收起來，猛塞到那男生懷裡，輕笑，“亂喊什麼，人家隻是拍題。”
秦風不說話，看着對面的女生還是一臉懷疑，更震驚的是，下一秒，身旁的人動了。
陸了晴眼睜睜看着少年從前排穿過一個個的座位往自己身邊走，轉眼就到了眼前。
“哪道？我看看。”
清冽的嗓音如泉擊石。
她一直都覺得，他的聲音特别好聽，就像他人一樣，幹幹淨淨。
四周的空氣都因這句話抖了一瞬，陸了晴怔住，下一秒——
“不是吧，煜哥，除了南初你不是從來不給女生講題嗎？這人誰啊，你這麼照顧？”
後面那個男生一臉驚訝的怪叫，陸了晴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尴尬。
陳昊手肘輕碰了下人，讓他閉嘴，推着人肩膀往教室外走，路過陸了晴時也調侃了一句，“好好學啊~，其他女生可沒這個榮幸。”
好像她居心叵測，真撿了什麼天大的便宜，這話說得陸了晴莫名耳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兩人走遠，有清晰的談笑聲傳來。
“這人到底誰啊？”
“隔壁班同學，最近和煜哥搭檔辦黑闆報，在年級裡出了名那個~“
...
章嘉煜看人還發着呆，幹脆伸手拿過她屏幕上亮着題的手機，陸了晴猛的一下回神，心跳像漏一拍。
那是一道斜面模型題，老師的公式寫的太簡練，根本沒想過照顧她這種“差生”，又或許，想不到這班上會有這種“差生”。
“物體在斜面上自由運動的性質隻取決于摩擦系數和斜面傾角的關系.....”
男生聲線清澈，修長的指骨握着截筆杆認真的給她講題，他彎腰，她坐着，整個人完全落在他淡淡的陰影裡。
鼻間籠罩一股很好聞的淡淡凜冽味道，像是洗發水的皂香，讓陸了晴想起，隻會在初春綻放的白玉蘭。
她沒有分心，更多的是緊張。
少年指尖停留在照片上，偶爾方便講解還會将那公式放大縮小，手臂偶爾不經意擦過她的校服袖子，帶着一股溫熱。
空氣裡有對方不曾覺察的暗潮湧動。
隻要有一秒，他手滑，或者不小心往左多移一寸，那張偷拍他的相片就會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他的視線裡，那時，可沒有什麼理由能夠搪塞過去。
如果被他發現自己真的在偷拍...
那該是多麼難堪的一件事。
他應該會非常生氣吧....
羞恥心和自尊心複雜交織，陸了晴一顆心吊起，視線緊緊的盯着那按在屏幕的指尖，連呼吸都透着緊張，單手握着試卷邊緣，竟然起了一層薄汗。
講完了一遍，身邊的人指尖懶散的夾着筆，将掌心撐在試卷上。
“草稿本呢？我把解題步驟再給你寫一遍。”
陸了晴心髒刹那間漏了一拍。
生平第一次，她是這樣害怕他的接近，心裡巴不得他快點講完，快點離開。
側過身，飛快的在左手邊将錯題集拿過來。
“寫在這上面吧。”
擡頭時，迎上道灼灼的目光，緊接着，關切好奇的聲音落在了耳邊——
“不舒服嗎，臉怎麼這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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