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離開會議室的方希還是不理解,“他們難道不是人類嗎?為什麼又說要實現‘機人平等’?”
方才颔首:“沒錯,仿生人協會中沒有仿生人,他們也并不關心仿生人的死活——他們隻想借此拿到資助和捐款。”
兩人站在大廳内,看着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都是來參加一年一度香菜大會的。
宣揚香菜主義的會議室大不同于其餘會議室——雖看不見内裡,但那華麗的大門便展現出了它的不同。
方希頓了頓:“可是,為什麼呢?”
方才搖頭。
“您不知道?”
“這就是人類的不可控性,每個人對自己要求不同,想要完成的事也有所不同——有的人能夠為了某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獻出生命;而有的,卻視其如敝履。”方才輕聲道,“在這一點上,仿生人和他們表現出了極大的不同——仿生人活着,隻是為了活着。”
方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如果仿生人和他們一樣,不再隻是為了活着而活着,那它們有機會成為人類嗎?”
路過的人聽見這番話,瞥了他們一眼便離開了——大概率以為兩人在探讨仿生人倫理。
方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好一會兒他才道:“現在聊這些太遙遠了。即使證明了仿生人和人類并無區别,也沒什麼用——他們需要與人類不同的立場存在。這種立場可以是仿生人,也可以是别的。有些時候,立場大于真相。”
方希正欲多問幾句時,人群中突然傳來喧嘩聲。
“走吧,他們開始了。”
階梯會議室裡的座位好像一眼望不到盡頭,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雖然對香菜的熱度有所了解,但這架勢還是令方希有些吃驚。
方才倒沒什麼感覺——這不是他第一次參與香菜大會。
他甚至能想象到會議接下來的内容:贊頌香菜,抨擊反香菜,總結陳詞……
四周人聲鼎沸,方才帶着方希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借過,呵呵,借過一下……”
有人一屁股坐在方才身旁的空位。他轉過頭,發現這人剛才見過。
——是那位抱着筆記本的、略顯瘋癫的女士。
她剛一坐下,便打開筆記本,往那上面寫着什麼。
方才并無窺探别人隐私的習慣。他隻是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放回講台上。
就在這時,兩人擡着一個被紅布遮蓋的箱子走上講台,将其放在講桌上。
見狀,底下的人讨論得更大聲了,紛紛猜測起箱子裡的東西來。
一道足以刺穿耳膜的噪音傳來,随即又消逝,仿佛一根針刺入人群,使得人群安靜了片刻。
一個男人拿着話筒走上舞台:“歡迎大家來到一年一度的香菜大會。
“衆所周知,喜歡香菜與否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基因決定的。香菜葉内含有大量化合物,其中大部分是醛類;而這一類化合物,在某些人聞來就如麻皮蝽等臭蟲的氣味。
“這是因為,這一類人的11号染色體上有一段叫做OR642的嗅覺受體基因,它讓人對醛類物質更加敏感,因此更能聞到香菜葉裡臭蟲的氣味。
“因此,在今年的大會開始之前,我們引入了一個特别的環節。”
男人頓了頓,掀開紅布。
待衆人看清箱子裡的東西後,會議室内一片嘩然。
約有半臂長的透明正方體塑料箱中,盛了滿滿半箱蟲子。
它們互相擠着,湧動着,看得不少人頭皮發麻。
見效果達到了,男人才繼續道。
“沒錯,生吃麻皮蝽。”他勾起嘴角,“一個人連麻皮蝽都不願意吃,他怎麼算得上是熱愛香菜?”
人群寂靜了片刻,随即響起更加激烈的讨論聲。
突如其來的插曲使得方才來了興趣。
他支起耳朵、四處觀望——方才一直很好奇,一個堅固的同盟從内裡出現分裂時,會是怎樣的結果。
人群議論紛紛——有人對此表示不理解,認為香菜雖然聞起來與臭蟲類似,可并不等同于臭蟲;而大多數人卻是表示贊成。
如果條件允許,他真想記下不同選擇的人數比例;然而現在,他隻能在心底大緻估計。
方才的視線劃過一張張或猶豫或叫好的面孔,在看見身旁女人的表情時,他頓住了。
女人臉上還是帶着奇怪的癫狂。
她一邊擡頭看着周遭,一邊往筆記本上快速寫着什麼。
這人好奇怪。
待大家讨論得差不多後,男人适時出聲:“接下來,我們将抽取一位幸運觀衆,上台品嘗麻皮蝽——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榮譽。”
此言一出,會議室内更加混亂了。
有的人甚至在糾結要不要起身,離開會議室。
燈光漸漸暗了。
伴随着急促的鼓點,一束光線穿透昏暗,跳動着。
最終,光束停在了方才身上。
方才能感覺到,空氣凝固了。
無論是方希、奇怪的女人,還是别的觀衆,一緻把目光投向了他。
“…………?”
“讓我們恭喜這位幸運觀衆!讓我們掌——聲——歡迎——”
男人話音剛落,會議室裡連一根針掉在地面上的聲音都聽得到。
但三秒後,震耳欲聾的掌聲傳來。
方才瞥了眼半箱臭蟲,坐着沒動。
“看來,這位朋友還是有些不堅定啊。”男人清了清嗓子,“第一次生吃麻皮蝽的确有些困難,但隻要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礙,後面就好辦多了。讓我們掌聲鼓勵一下他——”
比方才更熱烈的掌聲響起。
方才看了眼講台,緩緩起身。
方希不知所措,拉住他的衣角:“老師……”
方才把她的手放下,似乎在告訴她别擔心。
男人貌似等得不耐煩了,就這麼幾秒的空檔,他再次提氣道:“讓我們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