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寶貝啊。”年方傑蹲下身去就要抓它。

“Nono……”看他要動手，往後又退了一步，“你小心，它會飛。”

“我知道啊，所以就是要這樣！”年方傑家哥三個從小了沒少玩蟲，單手一罩就按住抓上了。

城裡很少能看見這麼大的獨角仙了，看得出來這愛吃甜口的昆蟲在蘇杭活得真不錯，圓鼓鼓的背，神氣的長角，品相相當好。

“你幫我拍張行不？”年方傑把手機掏出來，“我發給我哥和小豪看看。”

“我？”倪圖鈞臉上出現了他從沒見過的表情。

類似的表情會出現在，打瞌睡被老師突然提問，或者偷玩電腦被老媽抓包的時候。

俗稱，驚恐。

“不是，你怕蟲？”年方傑費了老大勁才忍住笑。

“不怕，但體長超過六厘米的鞘翅目不屬于蟲的範疇。”倪圖鈞兩隻眼睛緊緊盯着獨角仙，嘴巴像機關槍似的。

“怎麼就不屬于了。”艱難的單手操作着手機，找準角度給獨角仙拍了好幾張帥照，年方傑才不舍地把它放到樹幹上呆着。

“那是怪物。”危機警報解除，倪圖鈞才靠近過來，還是心有餘悸，“它的翅膀是生化武器。”

年方傑笑得氣都不順了，爬山的步子慢了下來，不過好在倪圖鈞現在走在他後面了，沒人和他較勁。

“别笑我了……”爬了好幾段台階，看見年方傑的肩膀還在抖，倪圖鈞拽了一下他的領子。

“不是，我真沒想到，查理王拳頭打你臉上，你都不帶慌的，這六厘米以上的鞘翅目怪物這麼吓人？”年方傑勉強收住笑容才問。

“拳頭我小時候也怕，所以後來練了，這個沒法練。”倪圖鈞回答。

“可以練，我去捉過來給你脫敏。”年方傑作勢就往回走。

“Nononono！”倪圖鈞急得拿手臂圈住他不讓他走，貼着他臉，嘴裡爆着英語，“Please.”

“好好好，給你急的，都爆鄉音了。”本來也就是吓吓他的，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年方傑還不想去陪查理王坐牢。

他是真的怕，倪圖鈞兩隻手搭在年方傑肩上，一路推着他爬山，不讓他走回頭路。

“這回出來，我認識了個不一樣的倪圖鈞。”年方傑一半是自言自語，“要好看不願戴眼鏡，還怕蟲。”

“現在我的弱點都被你發現了。”倪圖鈞推着他肩膀的手握得緊緊的，“也是因為這兩件事，小時候我容易被欺負。”

“外國小孩這麼過分嗎？”

“等我學了拳之後就不過分了。”

“你也挺不容易的。”年方傑感歎了一句。

“還好，和我爸媽去了幾次校長室也有關系。”倪圖鈞回複，“不過他們說解決根本問題的，還是要變強，所以送我去學武術。”

“這下徹底沒人欺負你了。”

“對，還救了鄭澄。”鄭家公子原來叫這個。

之前，年方傑總覺得倪圖鈞的家人很冷漠，缺少愛，現在想明白了，看來并不是不愛他，就是喜歡把力氣花在解決問題上，而不是解決情緒。

上了山頂，太陽距離地平線還有個這麼兩根手指的距離，天空變成了粉色，什麼時候開始聚起了一點雲，像給落日夠了個金色的邊。

“TJ，你之前問我你爸媽之間有沒有愛，我現在覺得，你不用去糾結這些。”山頂風大，兩個人挨在一起坐着，年方傑忽然開口。

倪圖鈞沒說話，但明顯在等他說下去。

“他們之間的事太複雜了，愛本來就是一件很難描述的事。我隻知道能看出來，你是在愛當中長大的，隻是愛你的方式可能和一般爸媽不同罷了。”

太陽距離地平線越近，周圍的雲顔色就越重，向着太陽的地方已經從金色變成了橙色，背陽面成了深灰色，格外立體。

“我以前覺得她這樣對你真的很過分，”年方傑摸了摸倪圖鈞額角那條小小的傷疤，“可我現在卻能理解，她隻是想讓你學會保護自己，讓你的未來能獨立和自由。”

“她的确對我說過，希望我們能獨立尋找自己的幸福。”摩挲着年方傑的肩膀，倪圖鈞回憶着，“所以或許如你所說，報答她的方式，也隻有讓她在生命的最後，讓她也去找自己的幸福。”

夕陽将自己關進地底，映在雲層下面的血紅尾韻，像是一聲無力的歎息。生命的逝去如同落日，或早或晚，都會沒入，沉底，陷入靜谧。

愛是努力争取，愛也是學會放手。

“所以反而，讓她去找Betty阿姨，才是正确的事……”

随着最亮的幾朵卷雲也徹底融入黑色的陰影，倪圖鈞的眼裡的光也逐漸暗淡下去。

“小傑，我其實很羨慕你，有一個完整，正常的家。”

“我知道……”握着他肩膀的指尖隐隐地顫抖，年方傑沒有回頭，他知道，随着陽光一起陷入悲傷的黑暗的，還有一個人。

完整的家，就一定正常嗎？

“TJ。”年方傑不自覺地開口，放出了那和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的，關在黑夜裡的秘密，“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