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桃趴在門口聽門外的人叽裡咕噜地吵着,說的都是吐蕃話,元桃一句也聽不懂。
蓦地,門被從外面打開,兩個吐蕃小奴壓着她的胳膊将她架了出去,用别嘴的漢話厲聲道:“現下帶你去見我們主子,你給我老實點!”
他們的主子隻有一個人,吐蕃小王子刹葉。
他們壓着元桃出了院子,過了回廊,過了木橋,穿過了後花園,越走了又一刻鐘的時間,周遭的景象也變了,房屋雖然仍是唐式,但擺設裝飾以獸皮獸骨為主,把守的也均是手握闆斧面色黝黑的吐蕃人,再不見有漢人。
“諾!進去!”兩側把手的吐蕃人一人一側拉開了門,小奴阿達呵斥着元桃,一把将她丢進屋裡。
元桃猝不及防,腳撞在門檻上,一個踉跄摔進屋内,索性就趴在了地上,一副不敢擡頭,吓得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
達贊和馬陀早就在這裡了,兩人分别站裡在室内左右兩側,此刻兩人正針對如何處置元桃一事争執着。
元桃趴在地上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隻能感覺到他們兩人吵得很兇,誰也不肯退讓,見根本沒有人管自己。
她偷偷瞟了瞟左右兩旁,隻隐約的感覺到這屋子極暗,似乎沒有窗戶,牆壁用縫起來的獸皮包裹着,密不透風,上面墜着獸骨,獸骨上鑲嵌着紅色寶石,地上鋪着西域厚毯,油燈點的很多,一盞連着一盞,把屋子照成了火紅色。
又過了一會兒,元桃聽他們還在吵,膽子更大了一點,偷偷把頭擡起了些,看到了正在争吵的兩個人,身材矮小,樣貌醜陋,佝偻着背陰氣沉沉的是馬陀,另外一邊留着大胡子,身材高大,神采飛揚,正在高談闊論的就是達贊了。
元桃繼續向上看去,忽的怔住了。
她看到了一個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斜卧在榻上,塌上鋪着銀白色的虎皮制作成的毯子,毯子很大,垂到地上,那少年斜卧在上面,頭發披散着,額上帶着紅色寶石制作成的飾物,身上穿着玄色綢緞制作成的吐蕃樣式的衣裳,領口縫着一圈黑狼皮,脖子上挂着琳琅飾物。
這少年生得極美麗。
元桃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美麗這兩個字也是可以用在少年身上的。
他的眼睛墨一樣深,鼻梁高細,嘴唇偏薄,隻是他的皮膚實在蒼白,和裴六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不同,他的皮膚呈現的是不健康的蒼白,嘴唇更是沒有血色,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故而顯得冰冷疏離,遙遠高貴,不可接近,更不可亵渎,讓她想起他們吐蕃傳說中的雪域神明。
若是真的存在,應是如此。
馬陀和達贊還在争論,從始至終那少年也不曾開口,隻漠漠看着。
到底是達贊氣不過了,轉過身面對着他們尊貴的小吐蕃王子,道:“殿下,一切聽憑您的發落!”
少年這才開了口,沒有血色嘴唇張了張,說了很短的一句話,甚至連話都算不上,可能隻是幾個字,因是吐蕃話,元桃聽不懂,隻見達贊和馬陀不歡而散了,竟誰也沒有管她,朝着門外徑直離去。
元桃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有些不知所措,跪在地上擡起頭看着高卧在堂上的少年,目光接觸,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他生得漂亮,元桃看着他,竟然不由得出神。
這就是吐蕃王子刹葉,和她想象的絲毫不同,他并不高大威猛,孔武有力,恰恰相反,他虛弱蒼白,淡漠冰冷。
“過來”他開了口,是漢話,他是會說漢話的,吐字清楚,隻是聲音沙啞。
元桃于是膝行到他的面前,她知道直視是無禮的,于是溫順的低下了頭。
刹葉從榻上坐起來,伸出手擡起了她的下巴,元桃吓了一跳,他的手冰冷的不像是活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間有些害怕了,刹葉他才是吐蕃王子府中最可怕的人,在這裡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血祭也好,剝皮懲戒也罷,生殺予奪不過他的一句話,他才不是雪域的神明,他是披着美麗外皮的真正的惡鬼。
“多大了?”他慢慢彎下腰,迫近她,漂亮的面孔,冰冷的氣息。
“十二”她聲音略微顫抖。
刹葉看着她的眼睛,他那雙冰冷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掐着她下巴的手指略微用了用力,“你在騙人”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
“在這世上,我最厭惡謊言”他平靜地說,松開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淡淡地道:“帶下去吧”。
因為身材尚未發育,尋常人都看不出她年紀,所以總是将自己說小一些,謊稱自己十二歲。
她根本來不及解釋,也沒有解釋的機會,隻看見刹葉輕輕揮了揮手,伺候刹葉的兩個女奴立刻上前來按住了她。
元桃臉色驟變,她嗅到死亡的味道,她實在是害怕死亡啊,這麼多年來,她為了活命能夠殺人,能夠埋屍,隻要能活着,她什麼肮髒龌龊的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可眼下呢,她再做什麼都沒用了,她掙紮求生的樣子在這些達官顯貴眼裡就像是一隻蠕動着的蚯蚓,惡心又可笑。
她真的恨他們,恨他們不把她當做人。
她紅着眼睛,怨恨地道:“奴婢是說了謊,可是說謊的何止奴婢一人!這世上又有誰是從不撒謊的!難道所有的謊言都不可饒恕嗎?”
刹葉手略微一擡,兩個奴婢松開了她。
“你心中不服?”他漠漠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