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負施嘉意親和力滿分的臉蛋,短短三天,每天唯一會幹的事情是出門溜達的施嘉意,成了村頭巷尾一呼百應的孩子王。
每天早上定時定點,簡文心都能見到在院子門口探頭探腦的一個小男孩:“哪來的小鬼?”
剛說完,小男孩身後就蹦出四五個小孩,堵在院子門口,趴着栅欄,眼巴巴往裡望。
簡文心:“靠,打窩呢。”
孩子們畏縮地看了她一眼:“我們找小韫玩!”
裡面一個小孩扯着嗓子:“還有嘉意姐!”
穿花襯衫的小女孩問:“嘉意姐和小韫還沒吃完早飯嗎?”
單拎出一個小孩,這個孩子會變得腼腆,但一成群結隊,這些小家夥就會自動化身複讀機,沒完沒了地鹦鹉學舌。
“還在吃早飯嗎?”
“還沒吃完早飯嗎?”
“還要多久呀?”
“早飯吃什麼?”
“什麼時候可以吃完呀?”
……
簡文心仰天定了幾秒,發現這個動作并不能去除聒噪聲後,她伸出五根手指。
“打探消息,一人五塊。”
“先付後說,概不還價。”
孩子們頓時噤聲,打量她的眼神也變得奇怪:“……”
肩上挎着相機包,背後還背個黑色雙肩包的簡文心打開院子門,順手推開前面幾顆腦袋。
她笑得毫無生氣,眼下挂着倆鴿子蛋大的黑眼圈:“很好很好,都讓讓……姐姐和你們這群小鹦鹉不一樣,姐姐還要去上班……”
“上班是什麼?”
“上班是什麼?”
“上班是什麼?”
簡文心:“上班就是……”
小孩們:“是……?”
簡文心:“打探消息,一人五塊。”
小孩們:“……”
可能是施嘉意磨蹭的動作遭到孩子們诟病,也可能是臉色煞白拉着張臉出門“上班”的簡文心吓到了這幫小鬼,沒過幾天,小分隊隻剩下兩個孩子。
一個叫阿文,村頭劉叔家的孩子,單眼皮,寸頭,飒爽義氣。
施嘉意一隻腳陷進泥潭的危急時刻,是阿文蹲下身跟拔蘿蔔似地拔起了她的鞋子。
一個叫笑笑,腼腆可愛,家裡和小韫家挨着,靠這邊的院子還種着一棵枇杷樹。
枇杷樹杵着院子門,樹葉子每天早上晃一晃,小韫就興沖沖來喊施嘉意:“嘉意姐姐,笑笑來了!”
施嘉意問:“小韫,你怎麼知道是笑笑?”
小韫驕傲地昂起小腦袋:“笑笑每天八點半會來找我玩兒,枇杷樹晃兩下是我們的暗号。”
施嘉意笑着刮刮她的小鼻子:“兩個小機靈鬼!”
小韫拉着她的手:“嘉意姐姐,我們今天帶你去村裡的老樹下走走!”
池塘,蘆葦蕩,麥田,老學堂,老銀杏樹,施嘉意的生活被童真奇遇填滿。
簡文心在一旁背上工作包:“我也出門了。”
陸瑾往她手裡塞了半塊年糕:“簡記者,你早飯吃得少,帶上這個——”
“吃兩口就頂包飽半天,我們自己做的!”
簡文心接過裹着保鮮袋的年糕,放進口袋還是熱騰騰的:“謝謝您。”
“文吉小學的事情,還得麻煩簡記者了!”
“舉手之勞。”
施嘉意在一旁聽得糊塗:“小學?”
簡文心沖她笑笑:“對,我就是來拍這個小學的。今天我們都回來得晚,你帶着小孩兒别跑太遠。”
出門前,簡文心又說:“我先走了。”
施嘉意嘟囔:“真是的,一個兩個的都上鎮裡忙活,就我一個大閑人。”
陸瑾也塞給她半截年糕:“嘉意啊,你跟孩子們去玩兒吧,記得午飯前回來就行!”
施嘉意捏了捏手心熱乎的年糕:“……姑母,我不是小孩!!”
袖子被拽了拽,施嘉意低頭,對上三雙亮晶晶的眸子。
阿文說:“嘉意姐,你是不是也想去小學?”
笑笑說:“我們可以帶你去喲。”
小韫說:“可以帶你去喲。”
施嘉意:“……”
今天風水不對,連小孩都逗自己。
阿文搖頭晃腦,故意吊她胃口:“小韫的媽媽也在小學工作,很漂亮喲。”
笑笑:“很漂亮喲。”
小韫:“漂亮喲。”
不去白不去!
施嘉意一錘定音:“去!”
幾個小孩頓時爆發歡呼:“好耶!!”
施嘉意進房間拿包,望見牆角灰色帶鎖的行李箱。
陸垣也無論去哪都帶着這隻手提箱,裡面裝着花花綠綠的項目合同。
施嘉意嚴重懷疑這家夥的本體其實是打印機,時不時地就能吐出排版工整的計劃書、合同書。
“大忙人。”施嘉意嘟囔一句,轉身合上房間門。
一望無際的麥田中心,某人打了個噴嚏。
許國華擺正草帽:“這天氣還不夠熱,你姑母也是,不知道給你帶件外套……”
陸垣也扣上相機鏡頭蓋:“我出門看天氣以為夠熱了……這裡的風一直這麼大嗎?”
許國華:“當然,千百年來這地方的人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讓這風小一點。你看咱們這縣名字不就是‘風平’,咱們老百姓那是做夢都想風小一點……”
他走在田埂上,青綠麥穗拂過他黃黑的手背:“風小一點,莊稼收成才好,農民才有飯吃。”
見男人遲遲沒有回應,許國華直腸子慣了,這會兒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也摸摸鼻子開口說:“阿垣,你也知道,我們一直感激你為村裡縣裡修路修水電……”
“但姑父得提醒你,這回你拿來的項目合同……”
他歎了口氣:“姑父再看不懂那些個條條框框,也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個虧本生意。”
“我聽别人說了,雖然這是和上面聯合推進的項目,但實際上就是那些人想找幾個冤大頭投資商,你……”
“你要不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陸垣也問:“姑父,我明白您的意思。”
麥穗劃過他的褲腳,青色與墨黑的視覺差異讓他愣了愣,而後他問:“這裡的風這麼大,小麥不會倒伏嗎?”
許國華:“風平縣這地方,4月開始氣溫會不斷升高,降水少,大風天氣又多。如果是一般小麥,早就一命嗚呼了,想抗風還得是我們的扶風1987。”
說起小麥品種時,許建華黝黑含蓄的臉上會露出得意的表情。
他說:“風平縣現在已經實現規模化經營,合作社流轉1400多畝土地,就算是全國排起名來,我們的産銷比那也是杠杠的!可惜這地方太偏了,技術投入的項目一直擱淺……”
他本想說,傻孩子,你可千萬不要着了縣裡那些人的道。
他們拉來投資隻為自己貪污腐敗,真分到合作社手裡的不過零星皮毛,作為農民老百姓的普通人舉報信還沒交到上面,就已經被挨家挨戶敲門“教育”。
可許國華最終沒有說出這些話。
眺望遠方,那些被小麥壓彎的身影,讓他不得不咽下勸阻的話語。
零星皮毛,也好過一分沒有。
風吹過,麥浪翻湧,懸在麥穗上的良心也跟着晃蕩。
穿越一整片黃綠連天的麥田,施嘉意領着三個小孩,邊走邊耍,慢悠悠走了一公裡多到鎮上。
小韫問:“嘉意姐姐,你抱着我會不會很重啊?”
施嘉意大笑:“就你這小豆丁,我抱倆都沒事!”
阿文高高甩起路上撿的杆子:“嘉意姐姐好厲害喲!”
笑笑也跟着學:“嘉意姐姐好厲害喲!”
小韫摟着她的脖子:“好厲害喲!”
那當然。
施嘉意被誇得飄飄然,早已忘了當年舉着相機差點腱鞘炎的經曆。
幾人走來的小道沒有多少人,偶爾路過拉着農車的老人,對施嘉意這處投來友善的笑容。
她聽不懂他們的方言,猜測多是打招呼的客氣話,一路上鬧了不少不自知的笑話。
老農響着嗓子問:“你們幾個娃娃上哪兒去?”
施嘉意答:“對!”
老農又問:“最近風太大,你們出門要小心啊!”
施嘉意答:“吃過了!”
老農摸摸草帽:“你這娃娃看着白白淨淨的,咋說話奇怪得很!”
施嘉意答:“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