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垣也牽着施嘉意的手，兩人并肩站着。

施嘉意搖搖頭：“我做這些事情，并不是因為想被誰記住。我隻是一個被時代和命運眷顧的人，能為風平縣的孩子做些事情，是我的榮幸。”

“你是個好孩子啊……”李阿婆拍着施嘉意的手，“你是個好孩子啊……命運不會薄待你的……”

施嘉意說了好幾句“保重身體”的話，李阿婆駝着背，看起來還不到施嘉意的胸口，這會兒像個孩子般乖巧地應着：“知道了，知道了……你也是啊，嘉意，你要照顧好自己啊……”

施嘉意退後一步，忍着淚：“阿婆，我們還會來看你的。你要好好的。”

“好好的，都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啊……”

“嗯……”

沿着原路返回，胡同口吹來一陣栀子香的風，施嘉意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陸垣也掏出随身的紙巾遞給她。

施嘉意擤了鼻涕，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人真的很奇怪……”

陸垣也問：“哪裡奇怪？”

“我有時候覺得這世界真是令人讨厭，不值得，”施嘉意說，“但每回我産生這種想法的時候，總會出現一些人、一些事，告訴我這個世界其實也很美好。”

“你也一樣，”陸垣也用新紙巾擦拭她眼角的淚，“你特别好，施嘉意，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第二天，施嘉意三人婉拒陸家的送行，拖着行李箱走二百米，到站台等大巴。

他們算了時間，大巴一個半小時一趟，還有差不多十五分鐘的等候時間。

站台設在鄉道邊，擡頭就能看見對面成片成片的麥子，初夏的風比春秋柔和不少，麥子晃蕩的幅度也比施嘉意剛來時小了許多。

簡文心正打趣施嘉意散亂的麻花辮，站台不遠處突然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施嘉意眯着眼：“你們看那邊是不是有個小孩？”

兩人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簡文心驚喜說：“那不是陸聞安嘛！”

施嘉意從行李箱上起身：“你也知道她？”

簡文心：“當然了，她在我弟嘴巴裡都快成神了——學神。”

施嘉意探頭張望，還不忘八卦：“怎麼就成學神了？”

簡文心啧啧稱奇：“你是不知道……這孩子的成績以前都是倒數，上課不是發呆就是看小說，老師們都頭疼。這回跟受了神仙點撥似地，突然就會學習了，門門成績都是滿分。”

說完，她還沖施嘉意擠擠眼：“你見過語文作文也滿分的學生嗎？”

“沒見過。”施嘉意誠實回答。

簡文心感歎說：“我看過她的作文，寥寥幾筆就把情緒寫出來了。我們報社都很少有這樣的人……難怪人家說天賦這東西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肖想的。”

說話間，陸聞安已經跑到了車站邊，施嘉意看着她氣喘籲籲的模樣，蹲下身問她：“今天不是周三，你們學校不上課？”

“我逃課了。”陸聞安言簡意赅。

“逃課？！”

“對啊。”

簡文心在心裡替張潤澤默哀三秒，我行我素的天才可不是說帶就能帶的。

施嘉意捏着紙巾替她擦汗：“你不怕老師說你啊？”

“不怕。”陸聞安面上沒有絲毫的悔過之意，“那些知識我都自學過了，沒有難度。”

見她這樣說，施嘉意忍俊不禁：“鬼機靈。”

“我們以後還會見嗎？”陸聞安神色着急，“……你之前說請我吃全國最好吃的冰淇淋，是真的嗎？”

施嘉意點頭：“當然是真的，我可沒有騙小孩的臭毛病。”

陸聞安也笑了：“我以後會去找你的，你等着我。”

簡文心湊近陸垣也：“你的情敵加一。”

陸垣也：“……”

施嘉意摸摸她滾燙的腦袋：“你跑過來不少路呢，回去慢慢走……我不是給你留了電話？以後你要是到了南桑就給我打電話，我肯定來接你。”

“好。”

兩人在車站的一角陷入安靜，陸聞安咬咬牙，像是第一回表達情感，面上露出羞澀的表情：“……你不要忘了我。”

“你這麼可愛，我舍不得忘記你。”施嘉意說。

陸聞安：“你回去要保重身體。”

施嘉意：“嗯。”

陸聞安：“謝謝你對我說的話。”

施嘉意：“我也要謝謝你。”

陸聞安：“謝我什麼？”

施嘉意：“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她那張美得毫無破綻的臉蛋在陸聞安面前放大，陸聞安感受到她說話的氣流拂過自己的耳朵，癢癢的。

施嘉意小聲說：“其實到風平縣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于情緒很低落的狀态……所以，謝謝你出現在我最不想面對世界的時刻。”

施嘉意摸摸她漲得通紅的臉蛋，還有她劃過臉頰的淚水：“诶呀，别哭。”

她笑着說：“你陸叔叔給學校捐了個小圖書館，以後你想看書就去那裡。我也喜歡看書，說不定我們會相遇在某本書的世界裡。”

陸聞安抱着她掉眼淚，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你不要忘了我，你不要忘了我……”

施嘉意伸出手回抱她：“當然不會忘記的，不要哭，不要哭……”

說着說着，她的眼眶也紅了：“我們一定還會見面的，你這麼聰明，一定能走出村子，走向世界……說不定我們會相遇在巴黎的街頭。”

陸聞安哭着問：“巴黎是哪裡？”

施嘉意笑了一下：“是法國的一個城市，我也沒去過。”

“你沒騙我吧？”

“我從不騙人。”

“……你騙了我媽。”

“哦，那我更正一下，我從不騙小孩。”

鄉道的盡頭響起大巴的鳴笛聲，施嘉意松開小孩的肩膀，故作誇張地拍拍她的背：“又不是生離死别，不要這麼煽情啦……”

陸聞安苦着臉瓜子：“嗯……”

“多笑笑，”施嘉意兩個拇指扶起她嘴角的兩塊肌肉，“對嘛，就這樣笑。”

陸聞安嘴角被迫上揚，眼裡還是即将離别的難過：“有點傻。”

“哪裡傻？”施嘉意咧嘴一笑，大巴揚起灰塵，緩緩在站台前停住，“行了，我要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施嘉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發動機轟響，車身一抖，沿着施嘉意來時的路慢慢折返。

“我會記得你的！”陸聞安仰着腦袋，沖施嘉意打開的窗戶大喊，“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施嘉意也回頭，一字一頓喊：“知——道——啦——我——等——你——”

大巴漸行漸遠，施嘉意望着站台，水泥澆築的站台被留在麥田和村莊之間，最終變成了一點淺色的黑。

回程的路上，施嘉意哭得像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