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正午的陽光撒進寬敞的VIP病房裡,晃得有些刺眼。
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立在病床旁,居高臨下地看着病床上動彈不得的人:“斷了十四根骨頭,腦出血,肋骨再差一毫米就能把你的心髒捅穿。”
他皺了皺眉,金絲眼鏡下的眼神帶着一絲怒氣:“顧渝,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病床上躺着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頭上身上都纏着紗布,眉眼弧度柔和,面無表情的時候卻顯得有些冷峻,皮膚蒼白,一雙深黑的眼睛不帶神采地盯着冷白的天花闆。
“空空”,敲門聲響起,病房門被推開,幾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進來檢查顧渝的身體情況,顧斂章走到病床的另一側,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包裹着紗布的額頭。
一位醫生扒開顧渝的眼皮用手電筒照射了一下,問他一些簡單的問題,但顧渝張了張嘴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隻能艱難地點頭或者搖頭來回答。
顧斂章問:“他什麼時候能出院?”
醫生把手電筒收起來,在病曆上記了幾筆,皺了一下眉之後才回答:“顧總,令公子是高處墜落,腦挫裂傷,顱内出血,身體多處骨折,雖然搶救及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腦部是否有後遺症還需要我們後續觀察。如果想要得到很好的治療的話,最好是在醫院觀察三個月左右。”
顧斂章對醫生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氣,對顧渝說:“公司還有點事,我給你請了護工,好好養傷,我過幾天來看你。”
病床上的顧渝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大腦滞澀,無法思考,但是身體各個地方都感受着清晰而劇烈的痛楚。
他明明記得他上一秒在浴缸裡泡澡,水溫正好,他不自覺地睡着了,可醒來的時候全身的骨頭都痛得要死。
這是什麼地方?
他怎麼了?
在醫院渾渾噩噩躺了兩天之後,顧渝漿糊一般的腦袋終于清晰了一些。
兩個月前,他從家裡的露天花園墜落。
顧渝的腦海閃過關于那晚的零星片段。他把窗簾系在頂層花園的栅欄上,往下爬的時候,栅欄斷掉,他沒了着力點,也跟着一起墜落。
至于為什麼跳,他摔倒了腦子,什麼都記不清了。
他失去了十六歲之後——也就是關于高中所有的記憶,過去的兩年在他腦海裡變得一片空白。
手機被摔的粉身碎骨已經無法使用,留給他的就隻有随身背包裡幾個月前的競賽準考證和一本日記。
這是一本已經寫了大半本的日記,顧渝翻開第一頁,日期從被他遺忘的不久之後開始。
開頭的第一句就是“今天開學見到他了,小小的好可愛。”
顧渝“啪”地把日記合上了。
他大腦放空了兩三秒,病房裡靜得隻剩下他有些不穩的呼吸聲。
他安靜了一會,再次打開這本日記的第一頁,仔仔細細地分辨了一下,确認了這毫無争議地是他自己的筆迹。
顧渝又盯着那個單立人旁的“他”字看了許久,日記本嘩啦嘩啦作響。
不是寫錯,在每一頁,各式各樣各種形态的“他”都貫穿在這本日記的每個角落。
但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越往後看他就越麻木。
“今天發校服了,為了展示校服一整天我都在他身邊打轉,他害羞了,我男朋友真可愛。”
“他受傷了,好心疼,給他買了藥,發現他把我名字縮寫的創可貼貼在臉上了,暗戳戳的秀什麼我不說。”
“他今天下午邀請我明晚去學校後面小巷子,激動死了,第一次在學校約會,偷偷摸摸真刺激。”
“他生我氣了,軟綿綿的拳頭輕輕打在我胸口,可愛可愛。真想把他摁在牆上,狠狠親他,可是他不讓我在學校這麼做。”
“每天都和他一起在操場上約會,偶爾一個眼神相交,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喜歡,我不說,他不說,誰也不知道我們相愛的事。”
……
“找不到刻他名字的杯子了,幽怨地看了我好久。”
“不小心把他東西打碎了,幸好沒生我氣,求他生我的氣吧,真想看他生氣的樣子,小貓一樣,rua死他。”
“我哭,他都不知道哄我,是厭倦我了嗎,太過分了。”
“回來的越來越晚了,還拒絕我的親親,傷心。”
“芒果過敏還非要吃,過敏了知道着急了,氣死我了。”
“平時氣焰那麼嚣張,病了之後躺在我懷裡哼哼唧唧的,總是這麼乖該多好。”
“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感覺也不錯。”
最後一次記錄,恰好是他墜樓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