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師傅面如土色:“做飯多麻煩啊,不如出去吃,我請你們吃大餐。”
唐松橫眉:“你就是嫌棄我做飯難吃是吧!”
“你就非要我說出來是嗎!”
唐松頓時覺得在顧渝面前失了面子,無論如何也得給自己找補回來:“那是你歲數大了味覺失靈了,我吃着可好吃了。”
兩個人争執不下,顧渝聽着聽着,捕捉到了幾句關鍵的信息。
這二位獨居的孤寡老少,做飯都意外地很難吃。
顧渝把自己放在一個客人的位置,本來覺得沒有立場出聲,可看着一老一少伸着脖子臉漲得越來越紅,眼看着要吵個沒完沒了的時候,他還是開口了:“我來做吧。”
一老一少暫停紛争,唐松叉着腰看着顧渝,表情驚訝:“你說你做什麼?”
顧渝已經撸起了袖子:“做飯。”
他打開塑料袋,蒜苗,雞蛋,排骨,豬肉,還有點青菜,看得出來,唐松已經把今天要做的菜搭配好了。
顧渝熟練地開始掐蒜苗,唐松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你竟然會做飯?!”
不怪他驚訝,别說像顧渝這樣有錢人家的孩子,就說一般像他們這麼大的學生,平時又能進過幾次廚房?
顧渝能練就這項技能,還得多虧了顧斂章。顧斂章從高中起就隻身被送到國外留學,他對于“獨立”這個詞有着非常固執而奇特的理解。
他看不慣顧渝毫無動手能力的模樣,以“為了考驗你的生存能力”為由,突發奇想之下将十歲的顧渝随便扔到了漂亮國讀小學,随行的有一位保姆姐姐,被顧斂章指使着“偶然消失那麼幾天”,以此鍛煉顧渝“臨危處變”的能力。
顧斂章自诩教育天才,卻沒有想到顧渝因為是轉學生,在公立學校裡又因為亞洲面孔備受歧視,同學們嘲笑他,還在他的午餐裡放蟲子和小石子。
保姆姐姐開始可憐顧渝,但時間一長,見顧斂章從來沒來看過顧渝一次,又在顧斂章三番兩次的指示下逐漸開始明目張膽地偷懶,交了男朋友之後,有時候甚至半個月都不回家一次。顧渝在這種時好時壞的情況下生活了半年左右,最後保姆姐姐與情人私奔徹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鄰居報了警,驚動了顧斂章,這才把顧渝接了回去。
那時候的記憶對顧渝來講其實已經很模糊了,但是他從小就沒什麼哭鬧撒嬌的能力,大部分時間,他不會反抗,而是不卑不亢地接受這一切,隻記得顧斂章來接他的時候對這場教育實驗做出了中規中矩的評價:“适應能力尚可,但是反應能力不行。”
顧渝就是那個時候學會做飯的,回國之後沒多久,母親去世了。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莫名很怕顧斂章指使阿姨在他的飯菜裡下毒——盡管保姆阿姨是看着他長大的,在這個家裡離他最近最親的人。他學着開始自己做飯,或者是和李辛奇一起在外面吃,一直到失憶之前。
慢慢地,他把做飯也當成了一種興趣愛好,他的廚藝就是這麼練成的,雖然從來沒有機會叫人評價過,但起碼他自己還算滿意。
顧渝簡單地對唐松說:“我以前學過。”
唐松簡直要對他刮目相看了,在他的認知裡對“有錢人”有着相當的刻闆印象,尤其這個人還是顧渝。他一直以為顧渝是那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在最開始認識顧渝的時候,即使他穿着校服的氣質也同樣與學校裡的其他學生格格不入,舉手投足與談吐都充滿着不太接地氣的精英氣息。
可顧渝挽着袖子揪蒜苗的樣子就在眼前,他對顧渝的刻闆印象再次被刷新了。
他怎麼會這麼多東西?
不過好在唐松天性樂觀,很少去羨慕别人,他從小到大拼命悟出一個他本人堅信不疑但别人聽起來可能狗屁不通的人生哲學:不論是什麼人,幸福和痛苦的經曆都是宿命決定的,它們裝在人類身體的容器之中,在每個時刻都一邊消耗着一邊保持着完美的平衡。
所以人不能一下子擁有太多幸福,因為這就注定了往後的餘生會剩下很多痛苦,但是也同樣不能同時經曆太多痛苦,因為平衡被打破的話,就會造成無法修複的崩潰。
在失憶之前,他們的交際幾乎僅存于學校以及學校周邊,話不投機半句多,交流都是“唐松你要是再在學校惹事,操場就讓你掃到明年”“我掃三年行不,求你别出現在我面前了”“沒帶銘牌,扣三分”“卧槽你憑什麼就管我一個”這種對話,理所當然的,最終都是以不愉快的結局散場。
除此之外,他對顧渝其實一無所知。他讨厭顧渝,因此把未知的所有部分都刻意去往壞了想,加上那些從未被驗證過的傳聞,比如他被家人慣壞了瞧不起他們這種“平民”,比如他當學生會主席就是為了過過“官瘾”罷了。
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程師傅顯然比唐松要見多識廣一些,或者說他的關注點與唐松有一些偏差,感慨道,“現在的孩子真能耐,你們倆都是好小子,比我家那個孽種強一百倍。”
程師傅怕把顧渝的衣服弄髒,把門上挂着的粉色Hello Kitty圍裙拿了下來,叫顧渝低頭。
顧渝乖乖地低下了頭,程師傅拎着頸帶順勢把圍裙套到了顧渝的身上,又将他翻了個面,在背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圍裙的正中央畫着一個很大的貓貓頭,貓貓頭旁邊用卡通字體寫着“我是小公主~”的字體,正好落在顧渝的胸口處,“咔嚓”一聲,唐松舉着手機憋着笑,顯然是又在偷拍:“不錯嘛,小顧公主。”
顧渝輕輕看他一眼,明顯是已經習慣唐松這種挑釁行為,而沒有得到反饋的唐松自然不甘罷休,吓唬顧渝:“我要把這個照片傳到班級群裡去。”
“哦,”顧渝打開水龍頭,冰涼的井水噴湧而出,“然後所有人都知道我為你洗手作羹湯的事情了。”
唐松拍照的手一頓。
好像有道理哦。
“唐松你少欺負人,說得像是你沒穿過一樣!”程師傅及時出面阻止了這場紛争,唐松被戳穿,一時也偃旗息鼓,洗了洗菜闆切菜切肉,給顧渝打下手,添柴火。
起鍋燒油,蔥蒜爆鍋,排骨焯水後加上豆瓣醬冰糖等調料,等到炒出油脂後,加水小火慢炖,直到肉炖得軟爛脫骨,紅亮濃香,汁水飽滿。大鐵鍋在城市中已經不常見了,但這種鍋做起飯來鍋氣十足,飄香四溢,蓋還沒揭,香味便已經從鍋縫裡往外蹿了。
炖排骨出鍋,顧渝又炒了蒜苗雞蛋和青菜,三個家常菜上桌,唐松嘗了一口,一下沉默了,之後,屋子裡隻剩下筷子碰碗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