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渝,你覺不覺得長大以後天上就沒星星了,我小時候覺得星星特别亮,還特别近。”回家的路上,唐松仰頭望着天空,萬裡無雲,可天空灰暗寂寥,月光也暗。
他還記得,當時也是在這裡,他騎在他爸脖子上,星星和月亮就變得很近很近。
顧渝擡頭,非常誠實地回答,“沒注意過。”
“你小時候也這麼無聊啊,”唐松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把腳前的路照亮,“國外呢,你去過吧,星星亮嗎。”
“我以前去過一次智利的阿塔卡馬沙漠,那邊海拔高,視野開闊,可以看得很清楚。”
唐松連沙漠的名字都沒聽清,但還是羨慕道:“等我有錢了,我也去一次。”
“嗯,我也想再去一次。”
“這麼好看嗎?”
“不是,”顧渝踩着唐松的影子,“上次近視了忘記戴眼鏡,沒看清。”
唐松:“……”真是令人驚異的理由。
“所以,”醞釀了半天,唐松終于切入正題,“李叔和李嬸跟你說什麼了?”
顧渝知道唐松在别扭什麼:“沒說什麼。”
“我又不是傻子,李叔這個人嘴裡一點話都藏不住,我都知道,肯定是又跟你說了我家那點破事吧。”
顧渝沒有否認,不過他認為需要解釋一下:“嗯,是我主動問的。”
唐松有些意外,顧渝看起來對什麼都毫無關心的樣子,竟然還會對他的事情感到好奇?
他沒有跟任何人刻意去隐瞞他的過去,但同樣的,也認為沒有讓其他人知曉的必要。
尤其這個人,還是顧渝——他内心最不想示弱的那個人。
唐松有些難堪,但在難堪之中,内心卻也隐隐松了一口氣,同時生出一點他自己也不知緣由的、隐秘的期待。
“哦。所以你有什麼感想?”
唐松不喜歡和别人,尤其是學校裡的同學面前曝光那些在他看來好像沒什麼,但是在别人眼裡好像能參演《活着》《悲慘世界》一樣的家事。
比如他從小父母雙亡,比如他被親戚丢來丢去的那些破事,以及野狗一樣搶飯吃的童年。
那些或同情、或震驚的,各式各樣的眼神每次都叫他渾身不自在,就算他說他過得挺好的,也照樣會有一堆人主觀臆斷他隻是在逞強。
可他沒有撒謊,人生路漫漫,他也有幸福的時候,即便那份幸福在未知的某些時刻一次一次戛然而止,他也從未失去過勇氣。
人不就是在活那幾個瞬間嗎。
這對他來說夠了。
李叔和他爸唐建甯一起長大,一起工作,一起結婚,彼此是最好的發小。他爸去世之前,快得連臨終托孤都沒來得及說一句,當時李叔家裡也同樣變故叢生,李叔李嬸二人無力撫養他,直到看見唐松腳腕被繩子綁着倒挂在别人家的窗台,小臉憋得青紫的時候,他才突然驚覺,這小孩的日子到底過成了什麼樣子。
可那時候,沒輪得到他處理好自己家的事來接唐松,另一個人便出現,帶走了唐松。從此這變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
他覺得虧欠,總是想方設法地對唐松好一點、再好一點。這種帶着好意的善良,特殊的對待,是保護他的溫室,但也是軟刀子,是枷鎖,讓他變得軟弱,變得對苦痛過分敏感。
“你挺幸福的。”但是顧渝說。
唐松腳步停了。
“為什麼?”唐松問。
顧渝語氣平穩,沒有絲毫遲疑:“李叔,李嬸對你很好,蔡奶奶,還有你的那位……很多人在乎你,對吧。”
“是吧,”唐松咧開嘴,心裡的期待被一點點填滿,虎牙頂在下唇上,頂下去兩個彎彎的小弧度,“我可幸福了吧。”
“嗯。”黑夜中,有個清緩的聲音給了他回應。
*
一模的成績是送去市裡統一打亂批卷,不同于十一高自己出題自己批卷的月考,要等到九月末才能出成績和排名。
馬上又是國慶假期,校長通知高三各個班級班主任,要趁着調休不放假,在十一之前把家長會開完,學生放假在家才能安心學習。
大家的壓力可想而知,秦雲鶴在出成績前兩天就開始不停念叨:“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要是考不好我爸我媽得把我打死。”
“你都這麼大了你爸媽還打你啊。”英語課代表樂以晴來收作業的時候随口問道,她是住宿生,家人都在奉甯下屬的縣城裡工作,平時最多打個電話寒暄一下近況,更不是很關心她的成績。
“豈止啊,”秦雲鶴咬着指甲,“還是混合雙打。”
樂以晴在桌子上對準桌角“哒哒”磕了兩下淩亂的卷紙:“那你很香了。”
竹筍炒肉,她的最愛。
秦雲鶴父母學曆不高,但是順應時代的潮流,生意做得不小,有錢了之後見識變廣,因此對秦雲鶴的學習成績特别上心,但是實力不足沒法輔導,除了砸錢補課,就是用“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言論以及切身行動激勵秦雲鶴。
所以秦雲鶴晚自習放學還得另外去上補習班,一直上到十二點,每天睡眠不足,頂着個大黑眼圈,但成績仍舊不上不下,中規中矩。
他回頭,下巴擱在椅子靠背上,歎氣:“大佬,我聽别人說你考得不錯。你失去了記憶,也沒有失去知識,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麼這麼大。”
顧渝桌上攤着一本《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聞言輕輕蹙了一下眉:“我沒說過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