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大家還有什麼問題想問顧渝同學的嗎?”
“顧渝同學的經驗分享講得非常好,非常有道理啊!”趙楷的聲音落下,班級的正中,一個男人突然站了起來。
“這個,孩子的學習成績跟父母的教育也是息息相關的,”男人環視一圈,似乎想在尋找什麼,“不知道顧渝同學的家長有沒有什麼好的教育經驗要分享啊……”
顧渝皺了一下眉頭。
他認識這個男人。
幾年前,在某次顧斂章帶着他出席的商業晚宴,這個人過來找顧斂章談過生意。
不過最後看他爸的臉色,應該是不太滿意,後面的事情他就沒有印象了,沒想到奉甯這麼小,在學校都能再次遇見。
他目的不純,顧渝幾乎一眼就能察覺。
趙楷連忙打圓場:“顧渝同學的家長今天有事沒能過來,不過我們從平時的溝通中可以看出來,顧渝自己非常自律努力,這才是最關鍵的。”
“啊,這樣啊,那沒事了。”男人悻悻一笑,視線落在顧渝身上,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審視。
“咳咳,”伴随着一點雜音,頭頂的廣播響起,“家長會已經結束的各個班級,現在請各位同學和家長到操場集合,我們的感恩父母環節就要開始了。”
家長會到此就差不多結束了,在學校裡,走入社會多年的大人沒有孩子們嚴格的紀律感,在椅子老老實實上坐着聽一會可能都要了他們的老命。家長們圍着趙楷問東問西,一時間把門口堵得水洩不通。
顧渝把演講稿揣進兜裡,剛拉開後門,剛才站起來的男人正站在門口等他。
看見顧渝之後,他上前一步:“顧渝同學,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之前見過,在奉甯國際酒店的晚宴。”
顧渝把視線移開:“不記得了。”
那男人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起來,如果不是顧渝這部分的記憶沒出差錯,記得他們的的确确隻有一面之緣的話,還以為他們有多熟悉:“唉呀,你現在看着精神多了,當年顧夫人剛剛去世那一陣,你那個樣子……顧總說不放心把你一個人放在家裡,上班應酬到哪裡都要帶着你,我作為一個父親,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一晃都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你竟然在這上學啊,你爸爸他還好嗎?”
顧渝忍着不适,盡量保持着體面:“他挺好的,謝謝關心。”
那男人點點頭:“顧總真是個當之無愧的好父親——”
接下來他說什麼,顧渝已經聽不見了。塵封的記憶一下子回籠,他仿佛又回到了顧斂章帶着他到外頭日日逢場作戲的時候。
顧斂章争奪家産的時候,最讨厭别人把他聯姻,和妻子沒有感情的事情拿出來說。
顧渝的大伯暗諷他家庭不睦,顧斂章便把他拽到沒有監控的角落裡,用力地攥着他的胳膊,陰冷的視線盯着他:“不是說了嗎,在外面要表現得很幸福,下回你要和你大伯去說,在家裡媽媽做了什麼,爸爸帶你去哪裡玩了,我不是叫你背了嗎?你說話啊,我不是叫你背了嗎?”
顧渝縮在牆角裡,一遍一遍地說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實:“爸爸媽媽今天帶我去爬山,我爬不動,爸爸背着我上山……媽媽每天都摟着我睡覺,給我講故事……”
這種虛僞的幸福和現實過于割裂,割裂到顧渝偶爾真的會幻想出一個不存在的溫馨世界,但母親尖銳的指甲劃在皮膚上的時候,他就又清醒過來。
雖然很久以後的現在,他已經再也不需要做這種事了,但任何試圖窺伺他家庭内部的人,都讓他感到有些生理性的反胃。
“顧渝,走了啊。”
那男人還在喋喋不休之時,一個散漫的聲音從背後插了進來,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清亮。
随着聲音落下,顧渝眼前忽然一暗——不知從哪個方向飛過來的校服遮蓋住了他的頭。
一瞬間,熟悉的氣味盈滿鼻尖,視野被遮擋了大半,有人把他拉到了身後。
“嘿!”透過校服的縫隙,唐松猛地向前打了一個響指,對面的男人驚了一下,可能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了,後退一步不說話了。
他手肘搭上顧渝的肩膀:“大爺,說完沒有,說完人我帶走了啊。”
也不等他回答,摟着顧渝的脖子轉身離開。
走之前,他回頭挑了挑下巴,沖那男人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校服外套從頭上拽落,顧渝微微側頭,緩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剛好是唐松飛揚的眼尾,和眼睛裡混着鋒芒的光。
顧渝大腦有些空白,“去哪?”
唐松好像并沒有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若無其事道:“去操場啊,這種看到全校同學齊齊下跪的場面我怎麼能錯過,當然要去看個熱鬧了。”
操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足球場上擺滿了椅子,穿着高一高二校服的學生正在從樓裡源源不斷地走出,一人擡着一個凳子,從遠處望去,像一群綠色的小螞蟻。
主席台前面挂了一個橫幅,紅底黃字,寫着“一拜養育情深二謝無私奉獻——奉甯第十一中學高三第一次家長會暨感恩父母主題教育活動”。
名字倒是冠冕堂皇。
範天瑜和幾個同學正在操場上清點凳子,見他們走過來,好奇地問:“學長,咱們校長也出書要賣啊?”
“……應該不是。”
唐松與範天瑜有過幾面之緣,小姑娘跟着顧渝查過幾次樓,知道她是學生會的,搭話道:“聽說是德彪刷短視頻刷到的,校領導攔都攔不住。”
範天瑜驚奇:“……雖然我也刷到過,但是他不知道他們都是套皮賣書的嗎?”
唐松搖搖頭表示不理解:“可能咱校長比較單純。”
範天瑜:“……這什麼嬌校長文學。”
範天瑜重任在身,異常忙碌,聊了兩句就跟顧渝他們告了别。
趙棠一家三口都來了,三個人站在一起頂天立地,她三步并兩步蹦到唐松跟前:“我靠啊松哥,他們還請了電視台的無人機過來拍,要做成視頻在一樓放,要是照到我真的會死的!”
唐松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随口調侃:“那完了,你這顔值,很難不被注意到。”
“你少在這笑了,樂以晴和管雁她倆爸媽沒來,剛才去問了馮主任,馮主任讓她倆坐中間僞裝一下。”
“所以啊,”樂以晴牽着管雁從唐松身邊施施然走過,拉長了音調,“誰也逃不了。”
“切,操場又沒門,我在哪他管得着我?你等着,我給你們拍高清美照,絕對出片。”
趙棠想到之前過生日,幾個人出去聚餐時候,唐松把每個人拍得都如同大頭畸形悲傷蛙一樣的高超技術,尴尬地笑了一聲:“那就不用了。”
過了沒多久,人差不多已經全部來齊了,唐松和顧渝坐在主席台旁邊的台階上,等着儀式開始。
唐松的想法很美麗,坐在離他們班最近的地方,在關鍵時刻掏出手機拍攝幾張熟人素材做表情包。
顧渝問:“這樣好嗎?”
唐松:“放心,我心裡有譜,真感動的我不拍,誰笑了我拍誰。”
顧渝:“……行吧。”
但是儀式還未開始,馮主任就叉着腰在跑道上把這兩個試圖脫離崗位的編外人員抓住了:“你倆杵在這幹嘛,馬上要開始了,快過去。”
唐松坐在台階上沒動:“我倆沒家長,拜空氣啊。”
馮主任撸起袖子,中年益壯跨上台階把人趕了下去:“小兔崽子天天的就你事兒多,還帶壞人家好學生,不參加就趕緊回教室去,别在這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