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徐先生連連點頭,一面說一面坐下,利索地拿了條帕子搭在她腕上:“是啊是啊,俗話說得好,天大地大健康最大,沒有健康啥都白搭。先把病看好,再幹什麼也不遲啊。”
時間慢慢流逝,徐先生的眉頭越皺越深,臉色也越來越差,他不肯對病患多言,隻說:“慢慢調理便好,當以舒緩身心為重。”
燕徹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将他拉至僻靜處,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不妨直言,她還有幾年壽數?”徐先生長歎一口氣,有些唏噓:“雖然她筋脈斷裂,内丹破碎,卻不難看出往日光采。可如今病骨沉疴,早就形同廢人了,何況她心存死志,左不過就三五年壽命,情深不壽,強留不得,終有一日她也會離你而去。”
燕徹深深看了一眼屋内朦胧的燭火,耳邊隻剩強留不得四字,他一撩衣?,就要下跪求他:“求先生救她一命,如何都使得。”徐先生眼皮一跳,連忙将他扶了起來:“不是我不救,隻是這位的情況,便是華佗在世也難醫啊!”
燕徹聞言,落下淚來,失魂落魄地坐在屋外的長廊下。徐先生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帶着守在屋外的徒弟煎藥去了。
胥蘭璀心底隐隐有了猜測,心中卻并不失落,反而覺得解脫。她如今在這世上,無親無故,身邊一個人也不剩了,自然是早死早幹淨,她想了想爹娘,又想了想山上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還有待她慈愛的各位師叔,竟有些高興,恨不得立刻在天上團圓才好。
燕徹進來時手裡端着木托盤,上面擺着碗烏漆漆的湯藥,還有一碟堆得小山似的各種蜜餞果子。他緩緩坐下,平靜道:“雲裁,把藥喝了吧。”胥蘭璀神色恹恹地别過臉去:“不喝。”
燕徹拿起勺子,輕輕吹了吹,将藥送至她嘴邊:“不苦的,我試過了。”胥蘭璀氣笑了:“男女大防,燕徹,你如何試得?”燕徹不甚在乎,随意道:“我讓徐先生另煎了一碗,真的不苦。”
他擡頭,很輕地笑了一下:“師姐以前也總不願意喝藥,非得讓師無愁來哄才行。”胥蘭璀奪過碗,三兩口喝淨,将碗一把砸在地上:“你還敢提他?他因我萬箭穿心而亡,全拜你那好情人聞雪幕所賜!隻怕我門被屠,與你也脫不了幹系,你若再敢提一回,我把聞雪幕和她的那群烏合之衆千刀萬剮,你也逃不過,送你下地底給趙升之賠罪!”
燕徹神情複雜地望着她道:“聞雪幕從前不是那樣的人。”胥蘭璀心口一陣疼痛,被聞雪幕捅傷的地方似乎又要流出鮮血:“是了,我和你說什麼。你尚在山門的時候就與她交好,郎情妾意,情意綿綿,你害死小師弟,被逐出師門,她在私底下與你書信往來,她自然是頂好的人,有了不得的苦衷。”
胥蘭璀淚流滿面:“甯陵山千錯萬錯,就是不該讓收留她,害了上上下下一千五百人的性命,我是個罪人,你說,一個護不住自己門人的山主,還有什麼用處?”
燕徹艱難道:“甯陵山上,還有人幸存。”胥蘭璀忽地不哭了,眼底燃起一絲細微的光亮,他别過眼睛,不去看她:“現在隻有十五人了,先前有三人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李千秋……”她急切地問:“李師兄怎麼了,燕徹,你快說啊。”
燕徹道:“李千秋失了左臂,情況不大好……”胥蘭璀既高興又傷心:“人活着,便是最好的了,你為何遲遲不願同我說?”燕徹聲音低了下來:“大多傷勢太重,若最後無力挽回,我怕你會更失望,我原想等他們好些再和你講的。”
胥蘭璀終于露出幾日以來唯一一個笑容:“我要去看他們。”過了許久,燕徹仍然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看着她。胥蘭璀笑容凝滞了幾瞬,她質問道:“你不打算讓我和他們見面嗎?”
回應她的隻有沉默。燕徹心裡酸澀,隻有甯陵山的舊部才能留住她,以後自然會有機會見面,現在不行,等她願意對他正眼相看,他會答應她的所有請求。
“雲裁……現在不行,過幾月再說,好不好?”他卑微道。
胥蘭璀的瞳孔黯淡了下去,她的身體在發顫:“燕徹,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燕徹雙唇緊抿,想去扶住她的肩膀,卻被她一把甩開:“你打算如此幽囚我一輩子嗎?燕徹,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供你取樂的玩物,你走,你現在就滾出去!”
燕徹倏地站了起來,目色沉沉,朱紅的錦袍在他身上如同鮮紅的血衣一般:“師姐,就算我真的一輩子鎖着你,那又如何?你再也離不開這個院子了,天色很晚了,你快歇下吧。”
胥蘭璀劇烈地咳了起來,她抓起一旁的空碗,“咣當”的一聲扔在他腳邊:“你無恥!”瓷器尖銳的碎片炸開花來,其中一片劃砍燕徹的手背,鮮紅的鮮血流了下來,燕徹毫不在意地在袖上抺了抹,血混在朱紅的錦衣上,一時分辯不清楚:“師姐開心就好,清秋宮有的是瓷器可砸,隻是千萬别割傷手了。”
他陰沉着臉來到門外:“将裡面的碎片收拾了,挑一套天青色的瓷器給蘭夫人砸。”
梅香和花影心覺古怪,礙于他難看的面色,隻能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