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徐府裡一絲聲音也沒有,寂靜得讓人生畏。屋檐下張燈結彩,明燈千盞,廊下高懸着鮮紅如火的紅綢,窗戶上貼着紅豔豔的喜字。
連零星守在院子裡外的“下人”腰間都系着紅絹腰帶,本該是穿紅着綠、喜氣洋洋的模樣,卻個個面色緊張,忐忑不安。
燕徹平靜地合上雙眼,修長白淨的手指捏出一個靈符,口中默念法咒,半晌,他将雙眼睜開,眸光微冷了下來:“那魔修進城了。”
師無愁聞言,面上不自覺地染上幾分憂慮:“庭蘭,你去看看你師姐,看看她那如何了?”
燕徹颔首,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師無愁側首,問道:“怎麼了?”
燕徹心如亂麻,始終不安,于是開口請求道:“師兄,我想守在屋裡幫師姐,我怕她一個人難以應對。”
師無愁沉吟片刻,斟酌道:“這不是良計,那魔修連着傷了十七人,卻無半點蹤迹,可見他狡猾。
你藏在屋裡,若是被他嗅到氣息,他發起怒來,恐怕雲裁來不及反應,要被打得措手不及。”
話音剛落,燕徹忽地擡眼看他,神色堅定:“師兄,我曾在書中見過龜息之術,雖然隻懂得皮毛,但也可以一試,你就讓我去吧。”
師無愁深深看了他一眼,燕徹目色灼灼,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如明珠般明亮,大有達不到目的就不罷休的架勢。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罷了,你去吧。”
燕徹抱拳行禮,自青瓦屋頂上輕輕一躍,身姿無聲而迅捷地落在庭院中。他推門而入,梳妝台前的少女似乎被聲音驚到,突然回過頭去。見到來人,她緊緊繃着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放松。
胥蘭璀穿着徐家準備的殷紅嫁衣,寬大衣袖在她腕間重重疊疊的垂下,如同美玉着錦,襯得她膚色白皙得過分。
她生得清冷,眉眼間卻有幾分妩媚,隻薄薄施了一層粉黛,卻沒被繡着鸾鳳和鳴,纏枝牡丹的嫁衣壓下去。
燕徹一時有些怔住,胥蘭璀黛眉一挑,涼涼地刺道:“勞你大駕,你來做什麼?”
燕徹移開雙眼,嘴硬道:“師兄讓我過來的。”胥蘭璀無語凝噎:“師蘭将是真瘋了不成,能讓你過來?肯定是你死纏爛打求他的,對不對?”
隻有師無愁才這麼好說話,陸蓮舟雖為人溫和,骨子裡卻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說一不二,哪裡有這麼好糊弄。
胥蘭璀見他不發一言,丹唇輕啟,極輕地歎了口氣:“今晚你就躲在梁上,做一回梁上君子吧,屏氣凝神,千萬不要暴露了。”
上一世燕徹靠龜息之術假死,扳倒了野心勃勃的清秋宮長老,此事在仙門中傳得沸沸揚揚,九州也刮起了一股假死之風。
遇見什麼難以解決的事了,先假死一下,搞得後來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真死了都得死人當成活人醫,停靈都得多停幾天。
胥蘭璀心髒詭異地一抽,莫名奇妙地想到:上一輩子她被聞雪幕活活氣死了,燕徹有去這樣救她麼?
好歹也曾同床共枕,他總會假意地救上一救吧?
但過了一會兒,她又轉念一想,她的死沒少他在背後推波助瀾,怕是笑都來不及笑,大約是和聞雪幕高興得夫妻雙雙把家還了。
胥蘭璀的神情由晴轉陰,燕徹有些疑惑,便輕聲問道:“師姐……你怎麼了?”她原先勉強稱得上是和顔悅色,現在卻是徹底黑臉了,她面色陰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閉嘴,上去。”
她伸出手指,高高地指了指房梁。
燕徹不願惹她生氣,于是乖乖地從地上一越,翻身上了房梁。
身下的木頭又硬又窄,燕徹懷抱着棄塵,倚在豎起的房梁上,忽然覺得有些心酸,怎麼想怎麼古怪,怎麼看都像是話本裡躲着正夫的情郎!
燕徹磨磨後槽牙,輕輕哼了一聲。怎料床上坐着的那人耳聰目明,冷冷喝道:“閉嘴!”
燕徹緊緊抓着劍,酸溜溜地想,什麼正夫歪夫,想配上胥雲裁,先過了他這關再說。
過了許久,已經到了醜時末了。
院外忽然陰風詭雨,悶雷滾滾了起來,一股濃濃的妖魔氣息鑽入每個人的鼻腔,便是其中法力最低微的弟子,也能察覺到不對。
這陰森的氣氛讓人骨縫生寒,師無愁死死地抓住屋檐,漓漓的鮮血從指尖滴落,染紅了身下的青瓦。
隻見一縷漆黑詭谲的輕煙靈巧地鑽入門縫中,他瞬間冷靜不下來了,幾乎要翻身而下。
陸蓮舟心下一急,伸手用劍鞘攔住他,無聲地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師無愁深深呼出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慌亂,他目光銳利冰冷,直直的盯着庭院,哪有平日的溫柔款款。
屋内的胥蘭璀屏住呼吸,強裝震定,假做一副毫無察覺的樣子;伸手撫了撫衣裙上的褶皺。她一臉自然地自床上站起來,在高高的銅鏡前轉了一圈。
鮮紅的裙擺飛揚,那縷魔氣也悄然化做人形,落在她身後的暗處。
他死死地盯着銅鏡前的少女,眼底湧起幾分瘋狂,難掩激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