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說宋覓來了這,兩人有事要去一趟大理寺,他便來找他。
盧楓看見居塵也在,目露驚喜,連忙跑進來打招呼。
“昨天确實喝多了。”
大概是記得昨日畫面,盧楓撓了撓後腦勺,略帶歉意道。
他昨晚談不上爛醉如泥,回家後,還是倒頭大睡了一場,隻是沒想到宋覓今早也誤了早朝。
盧楓碰了碰他的胳膊,忍不住問道:“明明昨天不省人事的是我,怎麼你來的比我還晚?”
宋覓面不改色道:“睡晚了。”然後順便就朝着居塵随口一問,“李姑娘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的。”
盧楓的目光被她手上的古籍吸引了去,“咦?這是《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居塵也虔信佛教,喜歡看經書嗎?”
并沒有。她隻是單純拿來凝神靜氣的。
盧楓卻頗感志趣相投,吟誦起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居塵的臉頰,就這麼被他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搖頭晃腦地,晃紅了臉。
她垂下首,根本不敢去看旁邊宋覓的神情。
盧楓頗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天賦,竟還上趕着問她,“居塵,你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領悟是什麼?”
居塵:“……”
盧二啊盧二,我上輩子,好像跟你沒仇吧!
宋覓朝盧楓勾起唇角,誠懇問道:“你天天宿醉金市,讀這些,是用來續命嗎?”
居塵眨了眨眼,沒聽懂他什麼意思,隻見他這一打斷,盧楓理所當然陷入了深思,倒也沒再為難她。
盧楓繞了好大一圈,才想明白宋覓唇角的譏诮之意,意在何為。他這是在問他是不是怕自己死于馬上風,才天天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還問得如此誠懇,同關心一般。
盧楓咬牙切齒,直嚷着以後再也不幫他了,又被他一句真心誠懇的“我錯了”,搞得頓時心軟,計較不起來。
盧楓擺了擺手,目光再度看向居塵,還想同她說話,門口忽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盧芸匆匆邁入了藏書閣,四顧環望,目光落定居塵,就直接朝她撲了過去。
她撲在她腿下,居塵甚至沒反應過來。
盧芸的眼淚說掉就掉,“對不起,居塵,明明你昨日千裡迢迢來赴我的約,我卻騙你。”
倒也沒有千裡迢迢。
居塵第一反應是趕緊先把她扶起來,盧芸卻害怕她不肯原諒她,抱住她的大腿不放,“是我不好,心思不正,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強人所難,我有悖盧家祖訓,我對不起爹爹,阿娘,祖父,我對不起列祖列宗!”
她拉起袖子,給居塵看她受的家法,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聲,“我已經被家裡罰過了。”
盧氏家族龐大,人多事雜,又是名門望族,聲名在外,自然對小輩的管教嚴格一些,家法也出了名的多一些,多到刻滿了祠堂牆壁,高達上千條。
其中就有,不可言而無信,違者戒尺掌二十。
“我不是故意欺瞞的,隻是想促成一樁良緣。”盧芸誠心緻歉,“我昨天受完罰就來登門道歉了,可你家人說你昨晚連夜去了藏書閣,我就沒敢打擾你。我是不是耽誤你看書了?”
“……也沒有。”
畢竟她沒看書。
居塵唇角浮出一抹溫和笑意,莞爾道:“我從來沒去過鼓樓,也是想見識一下這東都最出名的酒家,而且我也吃到了很貴的一頓,總而言之,算不上虧。”
居塵倒真沒有多生氣。
并不是她喜歡被騙。
隻是在全天下反對她時,盧芸曾不顧家族反對,堅定站在了她這邊。
居塵對于待她好的人,總是加倍包容。
“也就居塵脾氣好。”盧楓也忍不住斥盧芸不能這麼诓人。
盧芸被居塵扶起,整個人原是泣不成聲,我見有憐,一聽盧楓的風涼話,頓時惱了起來,鼻子一吸,斥道:“我昨天都已經被訓過了!你還來說我!”
盧芸反過來怒罵盧楓告狀。
“我早就想好了事後如何和居塵道歉,日後若她進門,讓你收心,我必然加倍待她好,可你這個沒良心的,犯得着鬧到祖父那裡去罰我嗎?”
宋覓一直作壁上觀,唯獨聽到“進門”、“收心”幾字,微微蹙了蹙眉。
盧楓提高嗓門道:“我哪有!”
盧芸梨花帶雨罵:“我一心為你想,你這麼出賣我!”
“不是,你能不能用腦子想想,我昨天喝得那麼醉,哪有空告狀?”
“誰知道你是不是喝多了,跑老爺子那胡說八道,死酒鬼!”
“你……”盧楓簡直無語,“我真沒有。”
“還不承認,不是你,還能是誰?”
盧楓撓了撓頭,不由朝一旁的宋覓看了去。
昨日之事,隻有四人知情。
居塵連他家門都沒進過,根本不認識祖父,自然不可能。
盧家老爺子近年來一心向道,宋覓自小住在蓬山靈犀觀,耳濡目染,氣質頗有幾分道中逍遙,兩人一見如故,倒成了忘年交。
要比說得上話,他比他這個親孫子還能唠一嘴。
可憑他的性子,沒理由管這樣的閑事啊。
盧芸冷冷哼了他一聲,牽起居塵的手,再度同她提起過年去骊山的事,“你去玩的時候記得來找我,我對那裡熟,一定帶你好好放松。”
居塵愣住,如實相告:“我沒打算去骊山。”
盧芸蛾眉皺起,言之鑿鑿道:“我昨日親耳聽見你二妹妹在宮宴說你們家過年會去的。”她箍住她的胳膊,輕晃了晃,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還是不想原諒我,所以不想在骊山見到我?”
居塵連忙搖頭,卻也沒出聲。
宋覓蓦然回想起上輩子,她說自己從來沒有去過骊山。
“很好玩嗎?我沒去過。”
兩人深夜一同在禦書房批公文,擱筆小憩間,她說道。
“李大人在說笑吧,朝廷不是每年都會組織女官去,還是你批允的福利。”
她盯着呈文,沉吟了片刻,“我沒有這個時間。”
盧芸今日乃奉诏入宮,不過多時,黃宮令便來到門口尋她,她不得不先走了。
盧芸離開後,盧楓看向居塵,提起笑容,還想同她多說兩句話。
宋覓拉着他,轉頭離去。
兩人一同前往大理寺的路上。
盧楓看他一眼,不由露出笑容,宋覓目光詢問,他便雙手裝模做樣一揖,感謝他昨晚替他送李居塵回家。
宋覓:“不是為了你。”
盧楓嘿了聲,覺得他還不承認,“知道你向來做好事不留名,這份情我記下了。”
緊接着,盧楓自顧自說出重逢之後,對李居塵的感覺,“你覺不覺得她挺好的,除了那張臉,性格其實也很好啊,很大度,我覺得我倆還挺搭的。而且你不覺得我和她很有緣分嗎,昨日剛見面,今日又遇見,她也會看經書,志趣相投啊。”
盧楓問宋覓:“哎,你覺得我和她有可能嗎?”
宋覓看他一眼:“不可能。”
盧楓一怔,腳步猛地停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剛剛好像看見,宋覓回頭的時候,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