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看着她艱難地上台階,臉色因為疼感泛白,表情卻依舊無所變化,也沒有一點像是要往外尋求幫助的時候,沈不渝看不下去了,大步往前邁。
走向林西的分秒時間裡。
沈不渝忽然覺得林西并非表面看上去柔弱,相反,在某些方面格外的倔強和不服輸。
跟她有點像。
一隻手勾住林西的胳膊,沈不渝托住她:“你在這發揚珠穆朗瑪峰山精神?”
林西停下動作,蒼白着一張臉看她,唇瓣蠕動幾下。
沈不渝不知道她要說什麼,此地無銀三百兩先道:“别誤會,路過看見了,順手幫一下,我這人愛發揚雷鋒精神。”
她攙扶林西的胳膊,打算把人往上擡,發現林西右腳沒法兒使力,沈不渝隻好将攙扶胳膊的那隻手改成環住林西的腰,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直到觸及灼熱的體溫時,皮膚表層忽然激起一層細微的顫動,她怔住,眼睛立即看向林西,見對方臉色沒有任何異常,沈不渝心底突然湧出的那點怪異和不自在慢慢被壓下去,摟着林西的腰往上走。
考慮到林西的右腿,沈不渝走得很慢,上一層台階就停下:“行嗎?”
林西點頭。
又上一層,她接着問:“行嗎?”
林西有求必應般地點頭。
上到最後一層時,沈不渝照舊側過臉要去詢問,林西往她這邊靠了靠,先一步回答她“行的”。就在那一瞬,林西的耳朵擦過沈不渝的嘴巴,少女的耳尖生着細細的絨毛,在陽光下發着淺淡的光暈,像出生不久的小貓身上那層小絨毛須,脆弱又柔軟。
唇瓣在發麻。
沈不渝忍不住舔了下,更麻更幹,又舔了一下才緩解。
醫務室裡的女醫生打着哈欠起身,觑到外面站着兩個人,掃了幾眼,最後定格在林西被血糊成一團的白襪上:“怎麼流那麼多血,快來消炎,大夏天的發炎就不好了。”
說着邊戴手套邊指使沈不渝:“你把你同學扶到病床上。”
沈不渝照做,等林西以一個合适的姿勢仰靠在病床上後,女醫生拿來碘伏和繃帶,抽空吩咐:“鞋也脫了。”
這個姿勢林西動不了,這句話是對沈不渝說的。
她看向林西的腿,瘦削筆直,在那團血迹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可憐。
沈不渝搬來一個凳子坐在床邊,彎腰,伸手去擡林西的右腳,快要握住她的小腿時,手微不可查地停頓半秒,胸口起伏的程度拉長,她暗自調整呼吸頻率,然後握住那條柔軟的小腿:“可以動嗎?”
林西雙頰被高溫蒸出一絲病态的紅色,她小聲說:“可以。”
解開鞋帶後,沈不渝把鞋往下撥了撥,扯到了傷口,掌心的小腿肉眼可見地抖了抖,她停下。
再次放輕力道往下拔,腿抖得更厲害了。
可當她擡眸望過去時,林西僅是抿了抿煞白的唇,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長痛不如短痛。”女醫生等不及了。
沈不渝垂下眼皮,收緊手指,複擡頭看了一眼林西,對上女孩兒既疏淡又似是信任的目光,重新低睫,猛地把鞋拔了下來。
這次她聽見了一聲很微弱地悶哼。
醫生剪開白襪,揭開布料,看着下面泥濘的傷口問:“怎麼摔的?”
“台階上滾下來摔的。”沈不渝答。
“什麼台階?”
“主席台的短台階。”沈不渝又一次搶答,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嘴太快,不自在地向林西投去一眼,對方垂着脖頸,像是體力不支無法回答的樣子。
醫生摁了摁踝關節:“還好,傷的不太嚴重,隻是扭到了。這個血是擦破皮流的,止個血消個炎就行,注意這幾天洗澡不要碰水。”
“扭傷呢?”
“差不多一個星期就能好。”
“飲食方面有沒有忌口的?”
“忌辛辣油腥。”
沈不渝嗯一聲,不經意朝病床頭看了看,剛才阖着眼休息的林西此刻睜開眼,臉色恢複血色,精神像是恢複不少,在沈不渝看她的時候,有所感應般擡起頭回視,那雙眼睛清澈如水,相比之下倒顯得沈不渝的眼神有些不清白。
視線接觸不到半秒,沈不渝匆忙地挪開:“那就是沒什麼事了?”
她出來這麼久,回去肯定要被地中海訓,說她倒垃圾倒到太平洋去了。
“是沒了,”醫生話鋒一轉,“不過她有點中暑的症狀,今天不适宜上課,打電話通知父母接回家休息一天吧。”
這次不等沈不渝開口,林西先虛弱詢問:“我可以接着上課嗎?”
“小姑娘,我知道你們高三學習緊張,不過你成績好,不缺這一天,身體重要。”醫生自然認識這個高三文科有名的預備女狀元,她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過去,“打個電話給你家裡接你回去吧。”
手機安靜地躺在醫生手裡。
以禮貌懂事著稱的林西久久未動,醫生含笑的表情轉為疑惑,在她張嘴準備說話時,沈不渝突然把她的手機推了回去:“不用那麼着急,再等等。”
醫生:“行吧——”
尾音還沒消失,醫務室門口出現一道黑影,來人四十多的年紀,炎炎夏日也穿着一身闆正的黑色西裝,在看見林西的那一刻起,脊背開始往下彎,唇角露出一個親切又疏遠的笑,然後喊出對林西的尊稱:“小姐。”
是标準的管家做派。
“我剛收到學校電話說你摔倒了,有些嚴重,夫人聽到後很着急,讓我趕來學校接你回家休息一天。”李管家恰到好處地解釋,既傳達出帶林西回家是林夫人的吩咐,又在表面裝飾了一番母親對女兒的關懷。
林西蜷起的指節慢慢松開。
她聽話地被李管家從病床上扶下來,穿好鞋襪,李管家拿着醫生準備的碘伏和酒精棉,欲扶着她離開的時候,林西倏地面向沈不渝,忍着疼朝她走了幾步,停下。
“謝謝。”她說。
沈不渝捏着手機轉了幾圈,漫不經心地揣進兜裡,像是對一切都無所謂,脫口而出的話卻尖銳又直白:“不想回去為什麼又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