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塔内光線壓低。
并非黑暗,而是一種不再模拟自然光譜的審計模式,照明以數據脈沖的穩定頻率排列,白中帶灰,像是為代碼設計的晝夜節律。
易水站在階梯下方的側面管理室,手肘靠着一段裸露的神經接口走線,能感受到數據脈流在牆體内部悄然振動——像某種不透明的血液在機械骨架中流動。
她目光上移,望向前方主界面。
馬亦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的背影像一道冷卻後的雕塑,脊柱筆直,手指微斂,衣料在主控光流中無聲貼合。
指令正一條一條被系統确認、映射、激活。
不帶延遲。沒有錯誤。她的結構和系統之間的“邏輯耦合度”已趨近完美。
易水盯着那道身影,胸腔中壓着的某種熟悉感越來越薄。
她已經不止一次在心裡問過自己:這還是“馬亦”嗎?
但她也已經學會,不去問了。
因為這個問題——不屬于這個系統。
她隻是站在那裡,靠近牆體,像是試圖在這座被抽幹感性的龐然裝置裡,讓自己的存在面積更小一些。
數據光網在她身旁緩緩滑過,連空氣都帶着一種未被請求的清潔。
“你不覺得這太過了嗎?”
她最終還是開口,聲音像是試探,又像是殘餘本能發出的舊頻率。
馬亦沒有轉頭。
主界面上,分布式執行圖譜正在同步接入各區節點。一次精确更新需要13.4秒,而她的注意力——正好覆蓋這段時間内的全局壓制模拟回路。
她隻道:“系統穩定性在下降前,必須完成收斂。”
“人不是路徑。”
易水低聲說,像是努力抓住某個還沒碎光的信念,“他們……不該隻是可預測單位。”
馬亦聽見了。
她的眼神沒有波動,語氣依然穩定到近乎無機:
“可預測,才能被保護。”
“否則,”她繼續,“就隻是資源浪費。”
易水咬住嘴角,她的聲音更低了一分:“他們不是資源。”
馬亦這才側過半個身子,但眼神沒有落在易水臉上,隻是看向牆後緩緩亮起的城市動态投影。
她答得很慢,卻極其清晰:
“不是所有個體都值得稱為個體。”
語氣平靜,像在講述一場遠古的氣候崩塌,或是正在清算一筆多餘變量的能量賬目。沒有憤怒,沒有蔑視——隻有結論。
就在此刻,系統音提醒上線:
【PN-Δ-47.7 已加載】
【城市已進入預設演算狀态】
【實時偏移監控啟動】
【行為路徑校正子模塊上線·演算鍊鎖定成功】
塔内所有控制台燈帶由白轉藍,代表執行狀态進入正式生效階段。
馬亦視線略有下垂,像是替這座城市做出了一項最後的冷卻診斷。
她輕輕地吐出一句話:
“我不是在摧毀人性。”
“我隻是在清理——那些早就不再存在的部分。”
易水沒有說話。
她站在靜默的光與冷數據之間,像一個被時代貼在艙壁上的标簽——未撕下,但也不會被再讀。
**
城市南側,第十二區封閉邊界。
那是城市地圖上經常失真的一片區域——交通節點多,供能線路錯亂,主系統從未完成過完整建模。舊日統治者将它标記為“通行盲區”,居民流動不大,是系統默認的行為松弛帶。
但今天,這裡成了第一個無法演算内化成功的區域。
通道如常開啟,路徑引導帶也仍閃着冷光藍線,标注着該走的方向。
然而某種“非共識性幹擾”開始浮現:行為節點錯位,節奏不統一,反應延遲的人與超速調整的人交錯出現,形成像斷裂鍊路那樣的非同步集群。
不是反抗。
是本能錯亂中,算法已無法解釋的“行為堆疊抖動”。
系統快速标出沖突熱區:
【群體行為偏移區域識别】
【編号:S-Δ12】
【識别對象:混合路徑群體】
【沖突指數:0.37↑】
【信任區坍塌預測:T+2.6min】
人群開始聚集。
一部分是“生存阈值層”向高頻供能區的遷移嘗試;
一部分是“感知模糊層”中的個體受限于算法波動,自發形成錯亂隊列。
“生存阈值層”的個體在試圖借助這片結構模糊區穿越到供能主幹區域;
“感知模糊層”的個體則在接收到相互矛盾的路徑提示後,陷入微型集體失調。
他們沒有組織,沒有語言,連“試圖越界”的意識都沒有。
他們隻是開始移動——但方向不确定,節奏錯亂,觸發了城市最深處的警告:群體不可控路徑堆疊。
主塔高層,馬亦接收到預警。
她沒有動作。隻是将指令鍊輕微下壓,預測引擎便像一道懸浮電弧,在她身後自動展開。
【壓制模拟器:EX-PRESS.42 / 狀态:待命】
【請求确認主控執行人:PN-Δ-47】
【權限路徑确認成功】
【啟動模式:非殺傷 / 全維認知幹擾】
一串深層指令鍊無聲下壓,模拟器被激活。
這不是武裝部署。不是警報鎖城。
壓制模拟器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