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大雪綿實地鋪滿了整片歪斜起伏的荒嶺。
連下了五日的大雪,今日難得有了個好天氣,月色揮灑在這連片的荒嶺上,襯出一片無邊的白色銀湖,泛着一層光暈。
月色照不到的一顆枯樹下,有兩道細微的吐息聲,給這孤寂寒涼的夜色多添了一絲生氣。
這是明瑞二十八年的大梁北境。
“哎——”,一個黑衣少年先沉不住氣,揚聲先喊了一句,“還有半月就到年關了,你今年還回去嗎?”
“嗯”,另一道清朗幹脆的聲音隻回了簡短的一個字,就不再繼續,仿佛是這雪夜裡化身而出的幻象。
“你倒是不嫌累啊。”,黑衣少年習慣了他的惜字如金,“今年就不能在這陪陪我?清姨又不會怪你。”
“明年你也可以離開這裡了”,那人起身拍掉衣擺上沾到雪,提醒黑衣少年,他要走了。
“知道了,走吧走吧。”
身披麻襖的少年路過月光下,脖間的朱砂小痣霎那間接住了月色的潤澤,閃爍着耀眼的紅。
沒一會,就看見不甚清晰的雪道上劃過一道疾馳的黑線,是剛剛那個寡言的少年騎馬走了。
“真是歸心似箭啊~”
黑衣少年惆怅的往後躺倒在綿軟的雪地上,“這裡就剩我一個人了,我的大好年華啊——”
聲起聲落,凄涼的,哀歎婉轉的長歎,綿延在這片雪嶺上,吵得樹上烏鴉連窩也不築了,架着兩面大翅,“喳嗚嗚嗚”的跟着對罵,罵得應該不算好聽,差點連貴糞都抖出來了。
“死鳥,小爺我明天就把你烤了吃去。”
與清冷的北境相比,大梁的都城就熱鬧得多了。
平日裡就雕車競駐、寶馬争馳的東城坊,這兩月以來更是不遺餘力地張燈結彩,日日有炮竹聲伴着孩童的歡呼傳出,好不熱鬧。
“哎,小心些。”
“這件 ,再來一個人擡。”
“後面這些先放院子裡,裡邊的收拾好了再擡進去。”
段府的家丁們正熱火朝天的卸下段夫人和段老爺從南邊提前運回來的年貨,還有一些他們沒見過的外邦玩意兒。
院子裡的段呦呦也忙得腳不沾地,大冬天的,愣是熱得在額頭上冒出一圈細汗。
“小姐,快喝口熱茶。”,金針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空隙,連忙塞上一杯熱茶。
金線也在一旁拿出準備好的手帕,利落地把少女臉上的汗水輕輕擦掉。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多年的默契,如是而已。
段呦呦抽口喝完熱茶後,仍站在庫房門口緊盯着每一批貨箱,熱得臉色微紅。
段府門庭老樹依舊,卻難掩時光沉浮,一晃八九年,府裡的丫鬟婆婆,進進出出都換了好些新人。
自三年前段呦呦長大了不少後,段老爺也在家裡閑不住,和段夫人一起到外邊東南西北的四處忙活去了,都城偌大的段府隻留下段明漪和段呦呦在家看着。
年關将近,段府産業涉及油米糧食莊号、香料珠寶商行,各地的掌櫃都備好了賬本明細,有待段老爺和段夫人去核對檢查,每年這時候他們都忙得頭腚不兩顧的。
偏偏前兩天,從江南渡口運來的蠶絲布料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又被扣下了。段明漪沒辦法,隻能急忙跟布行的劉掌櫃親自前往江南渡口。
還有十來日就到年關了,從江南到都城的馬車少說也要三天,段明漪還真說不準能不能趕在年關前回來。
“貨不多,晌午前應該能卸完。”,段呦呦站了一上午,腳上有些酸麻。
“小姐,您先進前廳歇息吧,剩下這些我能看着的。”,金線比金針沉穩些,學東西也快。
這幾年段呦呦跟在阿姐身邊學了不少東西,有些商戶管理、貨物查驗的工作段呦呦都能獨自去完成了,金線金針陪在一邊也耳濡目染的給段呦呦幫了不少忙,将來也是行商管家的一把能手。
“小姐,下午都城裡的掌櫃們就會把這個月的賬本和貨物支存單子送來了,您待會兒早些用了午飯就去睡會兒吧。”,金針一邊說着,一邊手法娴熟的地按着段呦呦的肩,幫她緩解疲勞。
“父親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段呦呦被金針按得得眯起了眼睛,舒服透了。
“估摸着也就明後這兩日的事了。”
“那行,我先多看一點吧。”,這幾大箱的賬本她看着就頭疼,留給父親估計一個下午就能解決,可她又舍不得他們那麼累。
都城城門處。
排隊出城的馬車和人群烏泱泱的從城門堵到街口,另一側進城的隊伍倒是清淨許多,隻有時不時三五成群的貨車和馬車慢悠悠的往裡走。
跟在一隊拖家帶口的馬車後面的,是一個騎着黑馬的少年,身上就挂着一個簡單的小包袱,在這一小群隊伍中格外顯眼。
“戶籍文書。”,看值的小吏照例檢查往來行人的身份文書。
快速的比對了一下,确認無誤,就把少年放進去了。
少年騎着馬穿過人潮擁擠的隊伍後,遠遠的隻能看到高束起的馬尾在空中快速甩出一個利落的圓弧,接着就兩腿一收,駕着馬消失在街口了。
“十七。”
正要出門的吳江正好撞見擡腿進門的少年,也不意外,點頭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段十七馬不停蹄地從北邊的平陽鎮回來,日夜兼程,身上卻未見絲毫倦色,高高束起的發絲也不顯淩亂。
“清姨。”,段十七在門前站定,先是在門前敲了兩下,再開口。
“十七回來了?快進來吧。”,門内響起一道柔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