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見,十七又長大不少了。”,霍清看着十七感慨,少年人的成長總是十分迅速,幾乎和八年前躺在病榻上昏睡的小男孩是兩個模樣。
短暫的感慨過後,霍清拿出了身後的冊子,開始準備向他了解北境的情況。
“平陽鎮現在還有多少人?”
“四百多,多是婦人、老人和病弱的孩童。”
“隻剩這點人了?”
霍清聽到這個數,平靜的神色變得沉重起來,不敢想象該是多麼艱難的生活才能讓平陽鎮的衆多百姓背井離鄉,四處流浪也要離開。
可即便是離開,也不該是半點蹤影都不見啊,北境以南的都城和其他城邑,并不見流民蹤迹。
霍清打開桌上的冊子,思索了一番,又詳細地問了段十七好些問題。
一直到傍晚,沉日西斜,段十七才從霍清屋子裡出來,孤單地站在院子裡,擡頭仰望都城的天空。天地之寬闊,之高聳,之無情,公平地罩在每一個人的頭上,俯視衆生同草木蝼蟻。
這是一座藏在酒樓後的院子,走過曲折的小道後才能重新回到一樓大堂,門口寫着“醉月閣”三個燙金大字。
段十七沒有繼續留在醉月閣,而是出門沿銅駝街繞了一圈,待到食客漸少了才随意走進金樽坊的一家酒樓——百味齋。
“要二樓流雲廳靠近大堂的位置。”,段十七進去後,直接定了位置。
那是二樓的散客食位,除了滿客的那幾個時段,一般少有客人願意在那用餐。
百味齋地段優越,菜品新鮮美味,餐食價格也貴出其他酒樓一截,來這吃飯的都不是些窮苦百姓,食客大都是怎麼舒服怎麼來。
一樓設有專供歌舞樂姬表演的小高台,愛看熱鬧的散客多喜歡在一樓,若是想看表演又帶着親友的,就會更偏愛二樓的雲卷軒,喜靜的可以選聽雨軒看江景夜燈。
這流雲廳則是哪頭都不占,設來在食客爆滿時充數的,既看不着表演又看不了江景,反而因為靠近大門平白多了幾分吵鬧。
店小二在這做了有些年頭了,比這更稀奇古怪的客人都見過,千人千味,不過各有各的癖好罷了。
段十七坐在二樓,能縱觀整個百味齋,一年時間不見,這裡修改得更開闊了,生意似乎不錯,穿行在不同食客間的店小二比之前多了十來位,想來店家這兩年應該是賺了不少的。
賺的多,賬本也就厚了。
段府東北一隅的書房裡,段呦呦正頂着一頭被揉亂了的發髻,夜裡挑燈算賬,桌前那箱碼得整整齊齊的賬簿已經被搬空了一半,桌上還攤着三四本對了幾頁紙的往來賬簿。
冬夜裡算賬最是催眠,段呦呦掙紮着掀開眼皮,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眉眼裡沒有對金銀的渴望,再大的數字到了核對賬簿的夜裡,都隻是紙上惱人的數字,尤其是各家賬簿都撞到了一起的年前。
“唉——”,這些賬還是得早點對完的好,段家老爺和夫人出去忙了快兩個月,段呦呦希望能讓他們回家後能輕松些。
“也不知道阿姐那邊怎麼樣了?”,收到渡口來信的時候,段明漪也沒細說是出了什麼問題,隻是馬不停蹄的就拉着劉掌櫃走了。
段呦呦其實心裡是有些不服氣,阿姐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能跟着母親去談商鋪買賣供貨的事了,自己如今還在都城幹些檢查貨物、核對賬簿的簡單活兒。
就像前日,江南渡口出了事,自己卻連具體事由都不清楚,隻能在家幹等着,等阿姐,等父親母親。
“老是留我一人。”
段呦呦使勁揉揉臉,讓金線多點幾盞燈,化悲憤為動力,做足了與算盤糾纏到底的準備,噼裡啪啦的碰擊聲頗有當年段老爺執筆算賬的霸氣風範。
燭火燃完一輪又一輪,耐不住的在案台上乘風跳動。
晚風孜孜不倦的在窗邊吹打了一夜,終于在書房裡破開一個口子。
“五,十……怎又不對了?”
算盤看得得久了,段呦呦在夢裡也被它折磨的緊,皺着眉頭還得硬算。
風火雷電間,窗外閃過一個奇怪的身影,段呦呦吓得當場将手裡的算盤砸向窗外。
隻聽“嘭”的一聲,竟是一個門闆大小的算盤精,“桀桀桀”的笑着向段呦呦逼近,嘴裡還不停發出恐吓。
“你不是愛算嗎,來呀~”
“看看是你先算完賬還是我先吃了你!”
“哈……桀桀桀桀桀桀~~~”
“不要!”
“不要靠近我!”
“啊啊啊,救命啊!”
段呦呦撲騰着雙臂,筆墨紙硯,有一件算一件,全砸了過去,眼見着算盤精即将張口黑色的大嘴吞下自己。
這時,段老爺出現了——
隻見那段老爺大喝一聲“莫欺吾兒”,緊接着手刀輕輕一劈。
那算盤精周身竟出現一道五顔六色的七彩霞光,然後粉身碎骨化成了粉末。
段呦呦看着眼前荒謬的一切難以接受,這也太兒戲了吧,無語凝噎得直接從夢裡醒來了。
窗外有微光透進來,看來她是一覺睡到第二天了。
扭動着僵麻的脖子,段呦呦繼續翻動桌上的賬簿,再對完這幾本,這一箱就完成了。
書房裡又響起了噼裡啪啦的敲擊聲,隻是這次格外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