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段呦呦措不及防被捏住了兩根指節，隻輕捏了一瞬就被放開，吓得發出一聲輕呼。

慌亂時，段呦呦的指尖不經意間觸到一顆軟彈的肉球，小小的一顆，比灘塗上的小砂石還要小一些。

“十七，你到底怎麼了？”，段呦呦縮回指尖，打量着他的輪廓。

這時的段十七就是一根沒嘴的軟木頭，段呦呦問了也是白問。

段呦呦幹脆将他拉出後屋，還是陽光下好，看什麼都更清楚些。

段十七木偶似的，動作僵硬的任段呦呦牽引，一步步踏出幹燥沉悶的小黑屋，跟着她走到狹窄的屋檐下。

以前段呦呦不在意的東西，此時在強烈的光線對比下也更顯眼起來，比如，她從不知道的那顆紅痣。

“小姐……”，段十七甚至不敢對上段呦呦的眼神。

“你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段呦呦眯着眼睛看他，恍然間站到屋外，陽光刺得眼睛疼。

“沒事。”

這是段十七第二次在段呦呦面前狼狽出逃，穿着的還是第一次倉皇轉身時的藍色錦衣。

段呦呦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他翻身消失，才又回到後屋，繼續清點商隊剩餘的糧食。

一牆之隔，段十七頹廢地靠在院牆上。

“為什麼？”，段十七垂着眼皮，喃喃自語。

忍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這一次還是這麼難受，又不是第一次離開了。

段十七雙手掩面，腦袋裡混亂地穿插着這幾年的回憶，耳邊嗡嗡的響起各種聲音，敲擊聲、吵鬧聲、海浪聲，還有段呦呦清脆的關切聲……雜亂無章，混亂無序。

——段十七第一次從南溟回到都城，記憶裡的醫館還開在原地，順着夢裡走了千百遍的街道，還是會迷失在東城坊的街口。

就如四年前跟丢了兩個小丫鬟一樣，他在茫茫人海裡找不到段府的位置。

東城坊來往的馬車聲，街口的吵鬧聲，遠處的叫賣聲，一時野蠻地從雙耳處争相擠進小春花的腦袋，像萬箭齊發，射向他的全部感官，一箭比一箭難捱。

——十二歲的段十七坐在都城的百味齋二樓，對面的清姨正跟他和霍翎講這次任務的内容，第一次接到直簽令的段十七呆呆地坐着，耳邊是清姨虛無缥缈的囑咐。

對窗的街邊是抱着一條大狗的女孩，正一邊細心的摘掉它頭上的雜草一邊昂頭訓斥，一聲聲清脆的“大蠢狗”攪得他心肺驟疼。

隻是無意間的一眼，段十七就認出了段呦呦。

擦掉眼裡蓄滿的淚水，段十七低頭再看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還有不斷出現在夢裡的段呦呦，嬌氣的“大蠢球，你把我的鞋踩髒了，你要當丫鬟來賠我！”；溫柔的“春花，我給你起了名字就不會丢下你的，你要好好養傷。”；冷淡的“我不要啞巴丫鬟，你好了以後再來找我吧。”

……

淚水最終還是從段十七緊閉的雙眼沁出，聚流成股，沿濕潤的指縫溢出。

段十七抹掉臉上的淚迹，顫抖着發出微乎其微的呼喚，“小姐。”

直到段呦呦從後屋走出，穿過短廊，消失在曲折處，段十七仍沒有離開。

日光斜斜地從紫藍色的天邊暈出一道道霞紅，段十七靜坐在牆上，耳後被傍晚的餘熱躁出一小片細密的汗珠。

“啪”

撿起掉落在腳邊的石塊，段十七随手扔到牆邊的石堆裡，偏頭看了一眼斜靠在另一面牆上的青衣少年。

“十七，好歹我還幫你跑了一趟，你連頓飯都不請我吃？”，霍翎又朝十七腳邊扔來一塊石頭。

“回都城請你吃。”

霍翎哀歎道，“好不容易能回都城，結果又被發配來珠玑，十七你就不能熱情點陪我聊會兒天嗎？”

霍翎随他爹，也是個話唠啊，真憋狠了，他都想跑茶館裡說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