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既遲不由想起,在他很小的時候,哥哥也會帶着他在庭院裡,拾起落葉給蝸牛擋雨。他們會在大雨傾盆時,躲過守衛的視線,踩着水坑撒潑,最後雙雙感冒發燒,被父親一邊心疼喂藥一邊罵。
嘴角不自覺勾起,時既遲頓了頓。他最近想起時禮的頻率好像太高了點。
他們畢竟出身軍人世家,所以對庭院最深刻的記憶,是在涼亭下,被父親命令着看虛拟沙盤分析戰況戰術,或者在草坪上,用望遠鏡去分辨每一顆星宿,直到能條件反射地說出它們的名字和運行規律。
旁人看星空是浪漫是憧憬,他們隻是任務。
直到現在,時既遲仰望星空,第一反應還是分辨星球,而不是欣賞。
小孩感覺到大人的靠近,下意識将小貓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一手順着貓毛,圓溜溜的兩隻黑眼睛忌憚地看向時既遲,像是擔心時既遲把小貓趕走。
時既遲伸手摸摸狸花貓,眉眼松動,略顯溫潤地望向小孩:“别怕。”
小孩點點頭,見時既遲沒有惡意,大方地把小貓抱到兩人之間,讓時既遲撸貓的動作更順利一些。
夏夜月光溫和地照在院裡,這個家庭夜間點不起燈,除了月亮,唯一的光源便是院牆外軍區統一的路燈。時既遲逆着光站在小孩面前,平日繃直的脊背略弓起,俯身将大傘疊在小孩的傘面之上,溫柔中帶着他獨有的強勢氣質。紮在褲腰裡的白衫向下垂落,勾出極細的腰身,其上的肩膀卻寬闊得多。
小孩直愣愣打量他半晌,忽然開口,軟軟糯糯的聲音聽得人心都化掉:“叔叔。”
“嗯?”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視線與小孩齊平,做出耐心傾聽的模樣。
小孩顯然被傾聽者的動作激勵到,眉眼飛揚,貼近時既遲的耳朵,告訴他一個天大的秘密:“你以後會變成一個大——明星,會上好多好多新聞。”
“是嗎?”已經上過好多好多新聞的時既遲笑了笑,在小孩子的世界裡,隻有明星才會上新聞,“不過叔叔不是明星,是軍事家。”
小孩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後綴帶“家”的人也很厲害。
小孩身後,郁淞在屋檐下的陰影裡站了很久。時既遲低聲哄小孩的氛圍竟意外和諧,他不知不覺看得呆滞。若非時既遲偏頭的時候注意到他,他能忘掉自己來這裡的原因,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郁淞擡腳走向兩人 ,自然地環過時既遲的肩,把人帶着走向屋内:“吃飯了。”
小孩将狸花貓放在地上,雨傘立在一旁,傾斜着為貓擋雨。郁淞見狀把小孩單手抱起來,三人擠在一柄傘下,步伐互相遷就,慢慢悠悠走進室内。
“今天心情不錯?”郁淞随口問道。
時既遲語氣輕快:“人一旦脫離工作,心情當然不錯。”
郁淞便低聲笑起來,在屋檐下收傘時,拉住了跟小孩一起踏過門檻的時既遲。
他把人抵在門前,伸手理了理對方垂到鎖骨的衣領,挑起後者的下巴,眸色漸深:“衣領都濕了,一會兒我幫你洗澡吧?”
衣領被雨水浸濕,貼在鎖骨下,隐隐透露出底下挺立的胸膛。時既遲把它往後拽了拽,歪頭對郁淞勾起唇角,稱得上是魅惑至極的笑容:“你不看怎麼知道我衣領濕了。”
“我确實居心不良。”屋内溢出幾聲嬰啼,是小孩的妹妹。也許是因為大的個兒子養偏了,家長便想着再養一個孩子。此時,嬰兒被一家人圍着,兩隻小手抱着奶瓶,正在吸吮裡面的乳汁。郁淞喉結一滑,将額頭埋在時既遲頸窩裡,張嘴想咬住對方的脖頸,“主人,我也想喝奶。”
溫熱的氣息擾得人心癢,時既遲偏過頭,某人卻強硬地把他的頭轉過來,侵略性的目光直直望進他的眼裡。
時既遲無奈,擡手在郁淞臉上拍了拍,笑道:“那晚不是說過了?看你表現。”
那晚郁淞埋在他懷裡拱,問他能不能賞點肉吃。時既遲很無情地反對,說這裡不行,來之前說好了,不能做,不許吵。
郁淞聽出他話裡的讓步,爬起來興沖沖地捧着他的臉:“那回去就可以了嗎?”
時既遲被磨得沒了脾氣,又不想就這麼答應某人,隻好先釣着:“看你表現。”
時既遲先一步進了屋,他一進來,屋裡的人自發噤了聲。畢竟上将大人出了名的殺戮成性,剛才的刑場算是一個例子,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還是讓人不由自主感到畏懼。
這家人連正兒八經的餐桌都沒有,是臨時拿着幾張高矮不一的小方桌拼湊出來的,但是為了表達感謝,還是擺滿了飯菜盤子。一看也不是自家的餐盤,應該是在附近某個餐館買來的菜肴。
郁淞摸着被拍打的臉回味過來,擡腳跨過門檻,湊到時既遲身邊。
一頓飯吃得七七八八,院門突然被人拉開,一個胡子拉碴的人背着獵具,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屋主忙不疊介紹,這是小孩的親叔叔,上山打獵,經常晚歸,習慣讓他們留着飯。
衆人颔首打過招呼,起初并沒有在意多出來的人。
然而小孩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到桌上,沿傾斜的桌面滾動,骨碌碌落到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急得要哭出來,指着那位親叔叔,大聲控訴:“他殺了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