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落座後,晚宴正式開始,尉帝照例一番話語表達對在座肱骨之臣的嘉許,臣子們又一套恭維,晚宴上歌舞伎們賣力表演,甚至湘妃娘娘都親自彈唱了一首鳳求凰,媚眼如絲,惹得尉帝笑容更甚,宴會的氣氛漸入高潮。
接下來是各位駐守将領和外地任職的一方大員們陳獻年禮的環節,付清玉進獻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火珊瑚,色澤鮮紅,枝丫繁茂,也算是頗為好看,其餘的人有獻金銀玉器的,有獻繡品屏風的,總歸就是那些個老三樣,而最出彩的當屬四閻王之一的陳湯閻王湯雲迪獻上的一個與真人等高的玉雕飛仙,此玉仙雕刻潤澤華美,栩栩如生,飄飄然如一欲羽化飛升的仙子,為一代玉雕大師方西子耗時兩年所刻,玉仙全身赤裸,隻一根飄帶環繞,右手高捧寶瓶,左手胸前掐訣,臉含悲憫,眉眼半垂,有一滴晶瑩的玉淚點綴在眼下,似乎在憐憫衆生的百般苦态,雖然衣不附體卻讓人完全升不起一絲邪念,讓人觀之樂而不淫,真真乃是天下難有的仙品!尉帝愛不釋手,連聲稱贊,湯雲迪宴會上大大的出了風頭。
翰城城司黃文廣捏着手裡的玉箫,看着殿中各人觥籌交錯,隻覺得手心冒汗,他是前年升任的城司,翰城就是個偏遠小城,黃土地,既沒山水菏澤,又無金銀玉礦,城中百姓皆以農耕和種植果樹為生,但是該城不臨水,一年裡有小半年是幹旱,收成好壞全憑老天爺心情,作物往往十不留一,城裡城外的人們生活很是艱苦。
黃文廣不算是一個好官,但是也不是一個壞人,他不是什麼正經科舉才子出生,靠着妻子娘家的關系入了官場,十幾二十年摸爬打滾,因為沒有關系,不會逢迎,沒有靠山,反而躲過了幾次大的變故,現在的官位是也攢了銀子托了個遠方表親的關系買來的,本以為官升四品任了一方城司,能過上好日子,結果帶了妻女到了翰城一看,才大呼上當,比他原來的小鎮還不如,那就是一片千裡焦土啊。
可任命已下,人也到了,棄職在尉國那可是要問斬刑的,還能怎麼辦,隻有老老實實地幹呗,好在他祖上就是務農出身,對農事有些了解,就帶着城中百姓慢慢種地種果,不是他不想像其他城司一樣盤剝百姓,實在是那黃土朝天的地方,每戶人家都窮得叮當響,确實是沒有什麼東西可盤剝的了。
就這樣像老農一樣做了一兩年下來,别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原本十室九空的翰城逐漸有些起色,雖然還是窮吧,但好歹餓死的人比前兩年少了,就這樣不多的成就,城中的百姓卻把他當成活菩薩供着,一天天恩人,神仙,青天大老爺地給他一通捧着,見了面都要給他跪下磕頭,家裡但凡有個青菜蘿蔔都送到衙門答謝他,妻女上個街都會被百姓們擁簇,他的虛榮心大大地得到了滿足,也再不好意思學那些個酷吏下手剝削了。
就像這次來涼都,早知新年宴要進貢,這進貢的學問還關系到他這兩年的考評,要是能連續兩年考評為優,說不準還能給他調回都城來。黃文廣又怎麼能不着急呢,可整個翰城誰家不是家徒四壁,用手摳都隻能摳出泥巴來,哪裡有什麼寶物?而他的錢财早已在當年買官的時候花光了,還借了些銀兩沒還上呢,黃文廣差點愁白了頭發。
最後還是一名當地的老人家裡扒拉半天找了個祖傳的寶貝,說是三百年前一位不知名的大師做的一管玉箫,萬般不舍地給了他。
眼看着前面的人進獻的都是各種稀世珍寶,最不濟的也是各種古玩字畫金銀玉器,他更是心虛了。
等到了他時,他走上前去的腳步都在打顫,斷斷續續地說道:
“臣,臣,翰城城司黃文廣,進,進獻玉箫一管。”
說完就聽到旁邊響起來好幾聲嗤笑。
“哈哈哈,黃大人,你這箫難道就是進獻給陛下的?未免太寒酸了吧。”
“黃大人,那破箫還不如你身上這件衣服值錢吧,哈哈。”
黃文廣被說得面皮發紅,他其實年紀不大,隻有四十來歲,卻因常年與黃土地打交道,衣着陳舊,佝偻着肩膀,頭發有點斑駁的白,一副六七十的老農模樣,在這明亮光鮮的宴會場,身處一堆身着绫羅錦緞的達官貴人中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陛下,這箫看着不起眼,卻是音色極好的,若陛下不嫌棄,臣,臣願為陛下吹奏一曲。”黃文廣見衆人嘲笑他,滿臉通紅,無奈之下急忙辯解道。
“哦,黃卿家還懂得吹箫之技?”尉帝笑道,各種奇珍異寶他往年見得不少,也并未放在眼裡,見這黃文廣一副老農的憨厚模樣拿着一管色澤發幹的玉箫,隻覺得好笑而已。
“那不如就吹奏一首讓朕聽聽吧。”
“陛下。”這時一個帶點高傲的聲音響起。
“臣有個提議,單單演奏未免太寡淡了,正巧今日陛下與各位大人歡聚一堂,這難得的大日子,不如歌舞齊鳴如何。”
“好,好。”尉帝贊同,“不知王卿家要表演什麼舞呢?”
說話的人是三品的上卿王微,此子為皇後母族王家子弟,文采不俗,曾被世人封為尉國第一才子,為人倨傲。今日他穿着一件棕色帶别枝的衣袍,五官不俗,一派風流才子模樣。
王微自得地笑笑,道:“臣參加了這幾年的宮宴,就屬今日這人是最齊的,臣久聞付将軍大名,今日一見,真是讓我等驚為天人,”他邊說邊看向前方的付清玉:
“微早聞将軍舞藝出色,今日不知将軍可願為陛下舞上一曲,讓我等也見識一番。”
他故意将武藝說成舞藝,屬實是有些埋汰人了。
付清玉剛拿起茶水喝到嘴邊就被人點了名,她擡眼掃了王微一眼,确認這人自己并不認識,他倒是聰明,不問她會不會跳舞,卻隻問她願不願意為陛下舞一曲。
付清玉放下茶盞,微笑着并不答話。
殿上衆人聽了王微的話也都安靜下來,不少人玩味地看着前方的付清玉,還有幾人幸災樂禍地看着出主意的王微。
旁邊的摩易等人臉色卻是瞬間黑了下來,宴席中的其他武将更是有人對王微怒目而視。宮中晚宴竟然讓武将起舞,還是一品的将軍,明顯是針對他們武将,這一巴掌拍在臉上可不是一般的響,四閻王雖平日裡不合,可這種公開場合當衆打臉武官的行徑,大家都還是槍口一緻對外的。
“不知将軍可願為陛下舞上一曲?”王微看似态度溫和,語氣卻是咄咄逼人。
付青玉飛快掃了眼旁邊黑臉的三位同僚,又看了對面微笑着的盧老尚書,最後看了眼首座上那滿臉興緻勃勃的尉帝。
看來此人是有恃無恐,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付清玉站起身對着上首一禮,“陛下,青玉不擅歌舞。”她停頓了下,在衆人都以為她要拒絕的時候,又道:
“不過,我大尉以武立國,青玉武藝雖為不及幾位将軍,自問也算是有所小成,既然陛下想看,青玉願為陛下舞一套劍法。”
說着她又轉向黃文廣:“不知黃大人可否吹奏一首适合舞劍的曲子?······黃大人?”
黃文廣愣了一下,自從這主題被王微帶偏到付清玉那邊,他就已經從冒冷汗變成懵逼的狀态。現在聽到付清玉問他,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忙道:
“下官,下官自己寫有一首曲子,正适合将軍。”
“青玉進殿未帶兵器,不知陛下可否賞我一柄劍?”付清玉擡首望向尉帝,笑眯眯地道。
“好好,”尉帝見她肯了,忙開心地道:“去我書法把那柄穹宇拿過來給将軍。”
付清玉站在宴會中心,接了内侍呈上的穹宇劍,掂量了一下,朝着黃文廣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