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易清了清嗓子,聲情并茂地翻譯起來:“他說,‘我錯哪兒了?我花錢買了老婆,叫她生孩子,做家務,這不是女人應該做的嘛?!還有死老太婆,生病就不用做飯了嗎?那我吃什麼?!’”
“你自己有手有腳的不會做麼?!而且那個死老太婆她是你親娘!!!是唯一不需要你付出,還願意愛你,陪你一起犯法的人!你還有良知嘛?!你這個豬狗不如的初生!”
周星星怒極,一拳砸得鬼影哀嚎不止。
鬼影疼得直哆嗦——疼,太疼了,這娘們怎麼打起鬼來又燙又疼,這輩子就沒被人這麼打過。
“良知這種東西,就跟天賦一樣,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陰風驟起,卷着刺骨的寒意呼嘯而過,将庭院中落葉盡數掀起,在半空中打着旋兒。濃稠的夜霧如活物般翻湧蠕動,漸漸凝成兩道模糊的身影。
"咚、咚、咚"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踏一步都震得地面微微顫動。左側的身影漸漸清晰——青銅鑄造的馬面面具在慘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面具上每一道紋路都像是用枉死之人的怨氣蝕刻而成,扭曲的紋路間隐約有黑霧流轉。他手中丈餘長的勾魂鎖鍊無風自動,黝黑的鐵環相互碰撞間迸出點點幽綠鬼火。
右側的身影更令人毛骨悚然——丈餘高的身軀幾乎要頂破房梁,虬結的肌肉上布滿青紫色的血管,脖頸上頂着一顆碩大的牛首。銅鈴般的牛眼泛着不祥的血色紅光,每一次眨眼都伴随着粘稠的"啪嗒"聲。粗大的鼻孔噴吐着硫磺味的白霧,尖銳的獠牙間不斷滴落腐蝕性涎液,将地面蝕出一個個冒着青煙的小坑。碗口大的牛蹄每次踏地,青石闆便"嗤"地烙出焦黑的蹄印,蹄印邊緣還閃爍着暗紅色的火星。
"添亂。"馬面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沉悶中帶着金石相擊的铮鳴,他手腕一抖,鏽迹斑斑的鎖鍊竄出,精準地纏住地上奄奄一息的鬼影。鎖鍊接觸魂體的瞬間騰起腥臭的黑煙,鬼影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被鎖鍊纏繞的部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露出裡面蠕動的黑色蛆蟲。
季賢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猛地一怔,“這聲音......”他嘴唇微微顫抖,眼眶瞬間就紅了。
"是柳七小師叔!"張明夷第一個反應過來,像隻撒歡的小狗般沖了出去。可剛跑出兩步,餘光瞥見旁邊牛頭鬼差那對泛着血光的銅鈴大眼,頓時一個急刹車,站在原地慫了。
汪愛國跑到張明夷身邊激動的朝馬面大喊:“小師叔!您不是說您去曆練了嘛?!”
“師叔嗚嗚嗚......您看我的臉被這惡鬼打的多慘嗚嗚嗚......”季賢良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地朝馬面跑去,道袍袖子都被鼻涕眼淚浸濕了一大片。他抽抽搭搭地指着自己青紫的眼眶,哭的聲音哽咽。
周星星看得眼角直抽抽,嫌棄地往旁邊挪了兩步。她瞥了眼始終保持着優雅站姿的顧易,突然覺得他端着架子也挺好,起碼對得起他的顔值。再看看哭得毫無形象的季賢良,忍不住在心裡歎氣:白瞎了這張清秀俊俏的臉,這行為舉止真的暴殄天物。
柳七面具下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小賢啊,你身為我們天師府的門面,能不能沉穩一點。你看看你二師兄......”說着摘下面具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轉頭卻看見沈茁正用袖子抹着眼淚,鼻涕泡都哭出來了,頓時語塞。
季賢良抽抽搭搭地解釋,“師叔,二師兄他最近在修閉口禅呢。”
沈茁用袖子随意擤着鼻涕瘋狂點頭,眼淚汪汪。
周星星從陣法裡走出來時,顧易立刻裝作漫不經心地飄過去,雙手抱胸:"我記得上次見季賢良師叔,戴的不是這個面具?"語氣輕描淡寫。
"上次是青面獠牙,"周星星瞥了他一眼,"這次換馬面了。"她順手撣了撣衣袖上的黑血,皺起了眉頭,“這衣服能洗幹淨麼?”
“小師叔,您明明跟我們說好的去曆練,您怎麼可以騙我們?”
“最近下面忙得很,有的區域黑無常請假,有的白無常請假,有的馬面請假,我也是臨時來幫忙的。這何嘗不是一種曆練?”柳七拍拍季賢良的腦袋,又帶上了面具,正色道:“吳桂枝,陳明遠,你們也該走了。”
“什麼?!老奶奶是什麼時候死的?!”季賢良目瞪口呆地回頭望向客廳,可此時,哪還有吳桂枝佝偻的身影?隻有幾片紙錢在穿堂風中打着旋兒,“剛明明還看見她趴在棺材上哭來着。”
“噗嗤”被鎖鍊灼燒得滋滋作響的鬼影突然咧開嘴,腐爛的牙床間擠出得意的笑聲:“你們今天來之前,她就死了。誰叫她那麼愛自己的孫子,既然這麼愛,我就成全她,讓他們一起死咯~”
“他唧唧歪歪說什麼呢?肯定不是啥好話!”汪愛國聽得火冒三丈,擡腳就要踹那鬼影,被小師弟張明夷攔腰抱住,“大師兄,蒜鳥,蒜鳥。”
顧易臉色陰沉,聲音冷得像冰:“他說我們晚上來之前,他就把老奶奶殺了。”
話音未落,閣樓木闆"吱呀"輕響,吳桂枝的鬼魂從窗口緩緩飄了下來。她身形佝偻,面容慈祥,隻是脖頸上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在慘白的月光下格外刺眼。
門口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探出頭——是吳桂枝的孫子陳明遠,脖子上還纏着那條奪命的鎖鍊。他一見奶奶,立刻哭喊着撲了過去:"奶奶!奶奶!對不起......"聲音稚嫩卻破碎。
吳桂枝顫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撫摸陳明遠的頭,渾濁的眼裡滾下血淚:"傻孩子,是奶奶對不起你,沒保護好你......"
柳七手中的鎖鍊發出低沉的嗡鳴,他緩緩将鍊條末端遞給吳桂枝,青銅面具下的聲音帶着少有的肅穆:"吳桂枝,當年你救下林素雲母女,把她們藏在閣樓,助她們逃出陳家村......"鎖鍊突然迸出一簇幽藍鬼火,"這份因果,本該是她們的劫數,如今卻由你來承擔,可曾後悔?"
林素雲?這不是周星星在那惡鬼的記憶碎片裡看到的他買來的老婆的名字麼?原來是吳桂枝救了她。
吳桂枝搖了搖頭,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摩挲着鎖鍊,搖了搖頭。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魂體,照出脖頸上那道紫黑的勒痕:"就是苦了我家明遠......"她顫抖着把鎖鍊繞在陳明遠腰間,動作輕柔得像在給孩童系紅領巾,"你爹娘在城裡買了大房子,說賺夠錢就接你去城裡念書......"血淚滴在鎖鍊上濺起青煙,"是奶奶沒能讓你等到他們回來啊......是奶奶對不起你,是奶奶對不起你啊!”
陳明遠突然撲進奶奶懷裡,小胳膊努力環住老人佝偻的腰身:"我不要念書!下輩子還要吃奶奶煮的小米粥!"他脖子上的鎖鍊嘩啦作響,"要放好多好多糖!"
雖然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衆人還是被祖孫之間的羁絆之情感動的紛紛拿袖子抹起了眼淚,一時之間抽泣聲響徹了整個庭院。
“卧槽老子就說那條鎖鍊怎麼會在你這老不死的閣樓裡!"惡鬼突然暴起,腐爛的眼眶裡迸出怨毒的血光,“你藏老子老婆,害得我老母餓死,老子順手拿鐵鍊弄死了你孫子,就是你們祖孫倆活該!”
柳七的腳重重碾在惡鬼臉上,青銅面具下的聲音淬了冰:"送陳世寶上路!"鞋底在青石闆上擰出刺耳的摩擦聲,生生把後半截咒罵碾成了含糊的嗚咽。
柳七指訣變幻如電:"乾坤借法,開!”話音未落,地面轟然震顫,青磚寸寸龜裂,一道丈餘寬的裂縫猙獰撕開。熾熱的岩漿在深淵下翻湧,蒸騰起腥臭的硫磺黑煙,無數白骨鬼手從裂縫中探出,指骨嶙峋,争先恐後地拖着惡鬼陳世寶。
陳世寶死死扒住地面,嘴裡大喊着什麼。
牛頭一腳踩在陳世寶死死扒住地面的手上。
陳世寶發出凄厲的慘叫聲,手指骨折的聲音清晰可聞。他再也抓不住地面,身體向岩漿池滑去。
“走吧吳桂枝,你老漢在下面等你們呢。”柳七手指翻飛念念有詞,虛空驟然裂開一道漆黑深不見底的門戶,與那日接引王青時時如出一轍。
黑門内隐約傳來嗚咽的風聲,像是無數亡魂的低語。吳桂枝顫巍巍地牽起孫子的手,渾濁的眼中血淚未幹。陳明遠仰起小臉,天真地問:"奶奶,下面也有小米粥嗎?"
"沒有,不過甜湯管夠。"柳七面具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小師叔!啥時候回天師府啊?!”季賢良追出幾步,回答他的隻有柳七揮着手的背影
夜風卷着紙錢打了個旋兒,鎖鍊拖曳在青石闆上劃出零星火星。牛頭跟在柳七身後,龐大的身影漸漸被霧氣吞沒。
季賢良還保持着伸手的姿勢,張明夷默默遞給他一塊帕子:"師兄,别哭了,擦擦臉吧......"